八月九日，晨光刺破窗帘缝隙时，高德已经醒了。房间里一片寂静，远处鸟巢方向不再有烟花试射的喧嚣，城市似乎还在消化昨夜那场盛典的余韵。但高德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他坐起身，第一件事是活动了一下脚踝。细微的疼痛依然存在，但已是康复过程中正常的信号。理疗师昨天下午的最后评估结论很明确：“可以打，但要控制时间，尤其是背靠背的比赛。”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数条未读信息。大多数是朋友和家人发来的开幕式观后感，夹杂着对男篮首战的祝福。高德快速浏览后，目光停留在姚明凌晨三点发来的一条消息上：
“阿德，睡不着。在楼下训练馆投了会儿篮。想起了四年前雅典输西班牙那场，最后时刻的失误。这次，不想再留遗憾。”
高德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然后回复：“姚哥，这次我们有你，有我，有阿联，有大郅，有所有人。一起扛。”
发送完毕，他起身拉开窗帘。晨光洒满房间，远处五棵松体育馆的轮廓在朝阳中清晰可见——那是两天后的战场。
上午八点，全队在奥运村食堂集合。气氛与昨天截然不同，没有了开幕式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专注。队员们安静地取餐、进食，偶尔交谈也是低声的。坐在高德对面的易建联，一边往嘴里塞着煎蛋，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美国队的比赛录像。
“德哥，”易建联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困惑，“你看这球，詹姆斯这个突破线路，我们协防来得及吗？”
高德接过手机。画面中，詹姆斯在弧顶接球，一个试探步后加速，欧洲步晃开防守，轻松上篮。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协防来不及。”高德摇头，“只能靠第一道防线延缓。炜哥他们得尽量把他往底线赶，逼他走弱手。”
“但詹姆斯现在左右手均衡……”
“那就只能靠内线补防后的轮转。”高德说，“姚哥或者你在篮下等着，但要小心他的传球。美国队其他人……”
他没说完，但阿联明白意思。美国队其他人——科比、韦德、安东尼、保罗——每一个都是能在任何时刻杀死比赛的球星。
“难。”易建联吐出一个字。
“是难。”高德点头，“但不是没可能。”
上午九点半，战术会议在奥运村专用会议室召开。尤纳斯教练站在巨大的战术板前，白板上密密麻麻画满了线条和箭头。助理教练正在往投影仪上放美国队的比赛录像片段。
“先生们，”尤纳斯用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开口，“明天晚上八点，五棵松体育馆，中国对美国。全世界都在期待这场比赛——期待看到‘梦八’如何碾压我们，或者，期待看到我们能否制造一些惊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球员。
“我的答案是：我们能。”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但不是靠奇迹，而是靠这个。”尤纳斯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靠智慧，靠纪律，靠我们演练了一个夏天的体系。”
他示意助理教练开始播放录像。“先看进攻端。美国队的防守策略很明确：全场紧逼，逼迫失误，打转换进攻。他们的防守侵略性极强，但并非没有弱点。”
画面定格在美国队一次防守轮转的瞬间。“看这里，詹姆斯去协防底角，弧顶出现了短暂的空当。这个空当有多大？不到一秒。但对我们来说，够了。”
尤纳斯用激光笔在屏幕上画圈：“我们要打的，就是这一秒的机会。刘炜、陈江华，你们控球过半场后，不要粘球。球要快速传导，通过姚明的高位策应，或者高德的突破分球，寻找那瞬间的空位。”
“姚明，”尤纳斯看向姚明，“你在高位时，要敢于投篮。霍华德防不出来，你必须惩罚他。”
姚明点头。
“高德，”尤纳斯的目光转向高德，“当美国队用科比或者普林斯防你时，你的第一任务不是得分，而是组织。把球交给位置更好的队友。但当他们换防，比如用保罗或者德隆防你时——”尤纳斯眯起眼睛，“我需要你打爆他们。利用你的身高和背身。”
“明白。”
“易建联，你的任务是空间和速度。拉到外线投篮，空切攻击篮筐。我们需要你的运动能力来消耗美国队的内线。”
“明白，教练。”
尤纳斯又看向老将们：“朱芳雨、王仕鹏，你们的三分球将决定我们能不能把比赛拖入关键时刻。美国队一定会放空你们，去包夹姚明和高德。当球传到你们手里时，不要犹豫，投。”
“杜锋、李楠、张劲松，你们的上场时间可能不多，但每一分钟都至关重要。防守端要拼命，进攻端要把握每一次机会。”
最后，尤纳斯看向所有人：“防守端，我们的策略是：收缩内线，放外线投篮。听起来很冒险，但这是唯一的选择。美国队的突破能力太强，我们必须保护篮下。所以，外线的各位，你们要尽量干扰，但不要过度扑防导致失位。”
他调出另一段录像：“看科比这个球。我们宁愿让他投三分，也不能让他突破到篮下。因为一旦突破成功，整个防守体系就崩了。”
“那如果他投进了呢？”王治郅问。
“那就认。”尤纳斯说得干脆，“但如果他连续投进，我们再调整。记住，这是一场四十分钟的比赛，不是一两个回合。我们要有耐心，要有韧性。”
战术会议持续了两个小时。尤纳斯几乎分析了美国队每一个主要球员的特点和习惯，布置了对应的防守策略。当会议结束时，每个队员手中都多了一叠厚厚的战术资料，上面画满了各种符号和备注。
中午短暂休息后，下午两点，全队乘车前往五棵松体育馆进行适应性训练。这是男篮第一次踏上奥运比赛场地。
五棵松体育馆内部比想象中更宏伟。可容纳一万八千人的观众席呈环形包围着中央的球场，顶棚的灯光系统将场地照得如同白昼。篮架上方的记分牌已经亮起，显示着“bEIJING 2008”和奥运五环标志。
队员们换好训练服上场时，都忍不住抬头环视四周。
“真大。”易建联喃喃道。
“明天晚上，这里会坐满人。”姚明说，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到时候，声音会比现在大十倍。”
适应性训练以熟悉场地为主。队员们练习了投篮，测试了篮筐弹性，适应了地板的摩擦系数。高德特别关注了几个底角三分点的位置——国际篮联的三分线比NbA更近，但角度有所不同。
训练间隙，高德走到场边喝水。他看到场馆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计时器和24秒装置，志愿者们在检查每个座位的观众助威棒。一切都在为明天的比赛做着最后的准备。
“紧张吗？”
高德回头，是刘炜。
“有点。”高德实话实说，“但更多的是期待。”
刘炜笑了笑：“我第一次打国际大赛时，紧张到赛前拉肚子。现在想想，真丢人。”
“炜哥现在不会了吧？”
“还是会紧张，但不一样了。”刘炜看着场地，“现在更多是责任。我是控卫，是全队的大脑。我要是慌了，整个队就乱了。”
高德点头。在灰熊，他是核心，但组织重任更多在洛瑞身上。在国家队，他需要承担更多。
“明天，”刘炜说，“美国队一定会对我全场紧逼。到时候，可能需要你回来接应。”
“没问题。”
“还有，”刘炜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我失误了，别怪我。”
高德看着他。这位年过三十的老将，脸上有皱纹，眼中有血丝，但眼神坚定。
“不会。”高德说，“我们都是队友。”
训练结束前，尤纳斯教练把全队召集到中圈。
“今天不练战术，不练体能。”尤纳斯说，“我只说几句话。”
队员们围成一圈。
“明天，我们会输。”尤纳斯说得很直接，“如果看纸面实力，我们会输得很惨。”
没有人说话。
“但是，”尤纳斯提高了音量，“输分不重要，输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怎么输。”
他一个一个看过去：“是输得狼狈不堪，一触即溃？还是输得昂首挺胸，让对手记住我们的名字？”
“我要的是后者。”尤纳斯的声音在空旷的场馆里回荡，“我要美国队明天晚上回到更衣室时，不是轻松地谈论晚上去哪里庆祝，而是满头大汗地说：‘中国队真他妈的难缠。’”
“我要科比·布莱恩特在赛后采访里，不是敷衍地说‘中国队打得很努力’，而是认真地说：‘姚明和高德给我们制造了巨大的麻烦。’”
“我要全世界在看这场比赛的观众，不是同情地说‘中国队虽败犹荣’，而是惊讶地说：‘中国队原来这么强？’”
尤纳斯停顿了很久，然后说：“做到这些，我们就赢了。即使比分牌上不是这样显示。”
他伸出手：“现在，告诉我，明天我们要怎么打？”
“拼！”姚明第一个把手放上去。
“拼到最后一秒！”易建联的手叠上。
“让全世界记住我们！”王治郅的手叠上。
一只只手叠在一起，越来越重，越来越紧。
“中国男篮！”尤纳斯吼道。
“必胜！”二十几个男人的吼声，在空荡的体育馆里炸开，久久回荡。
回到奥运村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金红色，奥运村的旗帜在晚风中飘扬。高德没有直接回房间，而是去了训练馆。
馆里已经有几个人在加练。姚明在练习罚球，易建联在练习中距离，朱芳雨和王仕鹏在底角练习三分。
高德没有打扰他们，自己找了个空篮筐练习运球和投篮。篮球撞击地板的声音，球刷网的声音，鞋底摩擦地板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安宁。
练了大约一小时，汗水浸透了训练服。高德走到场边喝水，看到姚明还在那里罚球，一个接一个。
“姚哥，还不休息？”
“再练会儿。”姚明投出一个球，空心入网，“明天的罚球很重要。美国队肯定会犯规战术。”
高德看着姚明。这个大个子后背已经完全湿透，膝盖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今年已经二十八岁，在NbA打了六个赛季，膝盖和脚踝满是伤病。但此刻，他站在这里，一次次重复着最基础的动作。
“姚哥，”高德忽然问，“打完这届奥运，你有什么打算？”
姚明停下动作，转过头：“问这个干嘛？”
“就是突然想知道。”
姚明擦了把汗，想了想：“先休息一阵吧。然后……回休斯顿，继续打。合同还有几年，总冠军还没拿到呢。”
“然后呢？”
“然后？”姚明笑了，“退役，回上海，搞搞篮球学校，陪陪家人。可能还会在篮协挂个职，帮帮中国篮球。”他看着高德，“你呢？”
“我？”高德想了想，“先在NbA打出点名堂，拿个总冠军。然后……没想那么远。”
“该想想了。”姚明认真地说，“阿德，你知道你对中国篮球意味着什么吗？你不是第一个进NbA的中国人，但你是第一个在NbA成为全明星、成为球队核心的中国人。你的成功，会改变很多事。”
高德沉默。
“所以，别只想着打球。”姚明拍拍他的肩，“要想着，怎么打好球，怎么带好头。你好了，中国篮球才会好。”
他说完，又拿起一个球，继续练习罚球。
高德站在场边，看着姚明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晚上九点，高德回到房间。洗完澡，他站在窗前。夜幕下的北京灯火辉煌，远处五棵松体育馆的轮廓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手机震动，是灰熊队的群聊。加索尔发了一张西班牙队训练的照片：“准备迎接我们吧，伙计们。不过先祝你们明天好运。”
洛瑞：“高，明天我会看直播。给美国队点颜色看看！”
托尼·阿伦：“锁死科比！”
高德看着这些信息，笑了。他回复：“谢谢兄弟们。我们会拼尽全力的。”
然后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
笔尖悬在纸面，他想了很久，最终写下：
“2008年8月9日，决战前夜。战术已定，决心已下。姚哥说，明天我们会输，但要看怎么输。我想，输有很多种，我们要选最硬气的那种。脚踝还有些疼，但无关紧要。明天站在场上，疼痛会忘记，恐惧会忘记，只会记得：这是主场，这是中国，这是我们向世界证明自己的机会。目标：让美国队记住我们的名字。不止是姚明和高德，而是整支中国男篮。让全世界知道，中国篮球，来了。”
合上笔记本，高德关灯上床。
黑暗中，他闭上眼睛。
脑海里不再是战术图，不再是训练画面，而是一个简单的场景：明天晚上，五棵松体育馆，跳球，比赛开始。
他会站在场上，穿着7号球衣，胸口是“中国”二字。
他的队友会站在他身边。
他的国家会在身后。
这就够了。
足够他去战斗，去拼，去赢——哪怕只是在某些瞬间。
睡意终于袭来。
在梦境边缘，他仿佛听到了裁判的哨声，听到了篮球被抛向空中的声音。
决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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