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诊所,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为李默简单设置的灵堂里,三炷清香的烟气笔直地升腾着,又缓缓散开,为这间本就充满了药味的屋子,增添了几分肃穆与悲凉。林岳没有睡,他坐在孟广义的病床边,就着一盏昏黄的马灯,对着那张从墙上拓印下来的、复杂无比的星图拓本,苦苦思索。
这幅由光影绘制的星空航海图,壮丽而神秘,却也充满了未解的谜团。那些南半球的星座,那些陌生的符号,以及那条最终指向山东沿海某处的航线,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的命运与一个延续了两千年的秘密,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就在林岳凝神思索之际,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躺在床上的孟广义,那只垂在床边的手,手指……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林岳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立刻屏住呼吸,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师父的手上。
又过了几秒,那只枯瘦的手指,再次清晰地、有力地蜷缩了一下!
“师父!”
林岳又惊又喜,连忙凑上前去,低声呼唤。
在“虎狼药”那霸道药力的冲击下,孟广义这些天来一直处于一种痛苦的、半梦半醒的深层昏迷之中。而此刻,他那紧闭了多日的眼皮,竟然在轻微地颤动着,似乎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黑暗的束缚。
终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林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孟广义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浑浊与涣散,而是异常的清亮、深邃,就仿佛是将全身所有的生命精华,都凝聚在了这一双眼眸之中,迸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
孟广义的目光缓缓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林岳那张写满了关切与惊喜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一个虽然虚弱、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小岳……把那张图……拿给我看看。”
林岳强忍着激动,连忙将桌上的星图拓本,连同那只作为“投影仪”的西周铜爵,一同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孟广义的面前。
孟广义的目光落在拓本上那熟悉的星辰轨迹和铜爵上那古老的凤鸟纹饰上,他那双刚刚清亮起来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早已预料到一切的悲哀与无奈。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怅然。
他喘息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才转过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目光看着林岳,开始讲述那个被师门列为最大禁忌的、关于“照骨镜”的完整秘密。
“《史记·秦始皇本纪》里曾有寥寥数语的记载,说始皇帝三巡琅琊,有方士徐福,献上一面由‘天外陨铁’磨制而成的宝镜。据说,此镜能‘照见臣子肝胆,辨其忠奸’,这便是‘照骨’二字的由来。这,是史书上说的,也是天下人知道的故事。”
孟广义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了:
“但我们北派卸岭代代相传的秘闻却说,这面镜子真正的功用,远非‘辨忠奸’这么简单。它真正的秘密在于,当把它和特定的信物——也就是你手里的这只铜爵——相结合,在每年夏至或冬至的月圆之夜,将其置于月华之下,它便可以吸收月光,并将内部隐藏的一幅星图投影出来,形成一张……一张可以跨越大洋,直抵传说中‘海外仙山’的精准航海图!”
“这,才是徐福当年率领三千童男女东渡出海,所依仗的真正秘密!也是那位千古一帝,梦寐以求的长生之谜的终极关键!”
林岳听得心神剧震,他从未想过,一个看似荒诞不经的传说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精妙、又如此疯狂的真相!
孟广义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但你可知,为何这桩秘闻,被我们师门列为最大的禁忌?”
他没有等林岳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血一般的沉重:
“因为我们北派卸岭一脉,自汉代起,就与这面镜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历代的祖师爷里,总有惊才绝艳之辈试图寻找此镜,以求勘破长生之秘。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地引发了巨大的灾祸和血腥的杀戮!拥有它的人,觊觎它的人,守护它的人,追寻它的人全都不得善终!久而久之,师门留下了一条血的祖训——触碰‘照骨镜’者,必遭反噬,断子绝孙!”
“小岳,”孟广义的目光刺痛了林岳,“你以为,当年关中‘唐陵大活’的惨剧,真的只是一次简单的盗墓失手吗?你错了!那场灾祸的根本原因,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常万山,在唐陵深处,意外发现了一块与‘照骨镜’下落相关的石碑!也正是因为这块石碑,才引来了‘白顾问’那伙人的灭口之祸!他们,就是守护这面镜子秘密的、传承了上千年的另一股势力!”
“这面镜子,不是宝藏,是灾祸的根源!它牵扯到的,是延续了两千年的、关于长生和权力的欲望!金先生、白顾问那伙人,就是这欲望的现代继承者。他们的背后,是我们根本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我们惹不起,也斗不过!”
说到这里,孟广义开始剧烈地喘息起来,他的脸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显然,这次长时间的清醒与讲述,已经耗尽了他回光返照的全部精力。
他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了林岳的手臂,那只枯瘦的手,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要将林岳的骨头捏碎。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以及一种作为师父、作为“把头”不容置疑的严厉。
“小岳,算师父求你!”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石头的仇,我的仇,都不要再报了!这些都是我们干这行的‘命’!怨不得别人!你现在是临时的‘把头’,你的责任,不是去寻仇,不是去解开什么狗屁的千年秘密!你的责任,是带着剩下的人,活下去!你懂吗?!”
孟广义死死地盯着林岳的眼睛,像是要将自己的意志,全部烙印进徒弟的灵魂里。
“孙师弟这里是安全的,等我……等我去了之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听他的安排。让他想办法,送你们去南方,去香港,去哪都行!找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把这身倒斗的本事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永远,永远不要再碰这面该死的镜子!”
“你……答应我!”
这最后三个字,孟广义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力气。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林岳的脑海中炸响。这不仅仅是命令,这是他师父的临终遗言,是他一生血雨腥风的经验总结,是他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最深沉、最悲怆的爱与守护。
林岳呆住了。他看着师父那张因为衰弱而脱形的、充满祈求的脸,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石头惨死在自己怀中的不甘眼神,李默用生命传递出那颗假牙时的决绝,陈晴二十多年来对父亲的苦苦追寻,以及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血与火、生与死……
答应师父,意味着苟且偷生,意味着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将变得毫无意义,意味着他将背负着懦弱和悔恨了此残生。
拒绝师父,则意味着在师父临终前,背负上“不孝不义”的罪名,与自己最尊敬的人,进行最残忍的决裂。
林岳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粉身碎骨,退后一步是无尽的深渊。他陷入了人生中最痛苦、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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