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胖子一路辗转南下,与连云港那个神秘的“老九”斗智斗勇的这段时间里,沙门村的研究工作,却陷入了一个令人焦躁的瓶颈。
陈晴已经将自己关在药房里好几天了。
那张从王老板处得到的星图拓本,已经被她用各种工具、以各种比例尺和角度,与现代军用海图反复叠加比对过不下几百次。然而,结果始终令人沮丧。无论她如何调整,都无法在琅琊台附近那广阔的海域中,找到一个能够与星图上那颗作为起点的“大角星”完美匹配的、逻辑自洽的坐标原点。
房间里,地上扔满了画着各种计算公式和辅助线的草稿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墨水味和焦灼感的味道。
陈晴显得有些烦躁,她不停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地扫过肩膀,一双秀眉紧紧地蹙在一起。
“不对,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她停下脚步,盯着墙上那张巨大的海图,喃喃自语,“古人绘制地图的方式,不可能像我们现在这样,拥有精确到秒的经纬度定位系统。他们一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参照系……一个在茫茫大海上,独一无二的、不会随着时间轻易改变的参照系……”
她尝试了各种可能性。是利用海岸线的特定形状作为参照物吗?可海岸线千百年来沧海桑田,早已面目全非。是利用某座特定的岛屿吗?可图上并未标注任何岛屿的形态。
这个谜题,就像一个上了锁的、却找不到钥匙孔的盒子,让她一身的学识和才华,都无处施展。
就在陈晴一筹莫展,几乎要将自己的头发都抓下来的时候,药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孙先生端着一碗清热去火的绿豆汤走了进来。他看着满地狼藉的草稿纸和陈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汤碗放在桌上,然后转身走到了自己那个随身携带的、已经有些破旧的樟木书箱前。
他在箱子里翻找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本用蓝色布面包裹着的、线装的古籍。书的封皮已经泛黄,上面用古拙的字体刻印着四个大字——《筹海图编》。
“丫头,喝口汤,歇一歇。”孙先生将这本散发着淡淡墨香的古籍递到陈晴面前,用他那一贯平和的语气说道,“你这几天,总是抬头盯着天上看,把自己给钻进牛角尖了。有时候,答案不在天上,反而在海里。这是我年轻时偶然收到的一本明代嘉靖年间的刻本,记录的是当时我们中国沿海的防务和航海路线。你看看古人是怎么在海上认路的,或许……会对你有些启发。”
陈晴接过那本古籍,只感觉入手微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她如获至宝,连绿豆汤都忘了喝,立刻坐回桌前,小心翼翼地翻开了这本《筹海图编》。
书中的字迹和图画虽然历经数百年,却依旧清晰。里面详细描绘了从辽东到广东的沿海山川形势、海岛港湾,以及各种战船兵械的图样。陈晴看得极为专注,很快,她就在书中关于“舟师夜航”的章节里,发现了一段令她心跳加速的记载。
那是一种名为“过洋牵星术”的古代航海定位技术。
书中详细记载并配有图解,古代的航海家们,在远离陆地、一望无际的大洋上夜航时,会使用一种由十二块大小不一的乌木板和一条细绳组成的、名为“牵星板”的奇特工具。使用时,航海家手臂伸直,将牵星板置于眼前,通过调整不同尺寸的木板,使其上缘对准天上的某一颗特定星辰(通常是永远位于正北方的北极星),下缘则对准海天相接的海平面。
通过测量这颗星辰距离海平面的“高度”,也就是视角,并用“一指”、“两指”……“一十二指”这样的单位来记录,他们就能极其精确地判断出自己船只所在的地理纬度。
看到这里,陈晴的脑海中,如同有一道蛰伏已久的闪电,轰然划破了所有的迷雾!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圆睁,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星图和手中的古籍,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攫住了她!
她之前的思路,完全错了!
她一直在试图将天上的“星图”,直接、粗暴地投射到平面的“海图”之上,这本质上是一种二维图形对二维图形的匹配,自然永远都对不上号!
而这幅看似神秘的星图,它根本就不是一幅传统意义上的“平面地图”!它是一本用星辰作为密码的“航海说明书”!它上面标注的那些星辰的位置,代表的根本不是一个二维的地图坐标,而是在某个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观测它们时,它们距离海平面的“高度”和“角度”!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陈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她一把推开房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一路跑到后院。林岳和许薇正在老旱烟的指导下,穿着简陋的潜水设备,在一个挖出来的大水池里练习憋气和水下作业。
她站在水池边,也顾不上林岳满脸的水珠,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因为激动而略显尖锐的声音大喊道:“林岳!我明白了!那张星图不是地图!它是一个‘密码本’!”
片刻之后,众人再次聚集在了那间小小的药房里。
陈晴站在正中,成为了绝对的焦点。她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神采飞扬的光芒,之前几天的疲惫和焦躁一扫而空。
她指着墙上那张星图拓本,用一种全新的、充满自信的语气,开始进行她最终的解谜。
“我们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看这里,”她指着那颗作为航线起点的“大角星”,“它在图上被标注的位置,以及旁边那些细小的刻度,代表的根本不是它在地图上的某个坐标点。它代表的,是在某个特定的观测地点,用‘过洋牵星术’的方法观测它时,它距离海平面的视觉‘高度’!而它旁边的那一组北斗七星,也不是简单的装饰,它们斗柄所指的方向,就是观测时的‘方位’!”
说着,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的动作。
她将那张神秘的星图拓本(承载着密码的文本)、从《筹海图编》中复制下来的牵星术图解(解读密码的算法)、以及那张精确的现代军用海图(承载一切的底图),三者并排放在了桌子上。
一个跨越千年的谜题,其全部的组成部分,在这一刻,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陈晴拿起笔和圆规,开始了她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的换算过程。
“第一步,修正岁差。”她解释道,“这幅星图绘制于秦汉时期,两千多年过去,因为地球自转轴的缓慢摆动,我们今天看到的星空,与古人看到的,已经有了微小的偏移。我必须根据天文学的岁差数据,重新计算出两千多年前,‘大角星’和北斗七星在那个时代的真实天体位置。”
“第二步,换算纬度。”她指着《筹海图编》上的图解,“根据‘过洋牵星术’的原理,星辰的高度‘一指’,约等于地理纬度的一度四十八分。我将星图上关于‘大角星’高度的标注,换算成具体的角度,再通过三角函数,就能得出一个精确的地理纬度范围。”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锁定坐标!”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以海图上的“琅琊台”古观星台遗址为基点,先是画出了那条通过计算得出的纬度线。然后,她根据修正过的、秦汉时期的北斗七星斗柄所指的“正东方位”,从琅琊台的遗址位置,向着那条纬度线,画出了一条笔直的、精确的指向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她笔尖移动的轨迹。
最终,那条线与纬度线,不偏不倚地,交汇于一个点上!
那个点,正处于琅琊台正南方,大约十五海里的海域。而在海图上,那片区域被用红色的骷髅头标记着,旁边标注着一行醒目的文字——“龙王七星岩”!
那是一片在当地渔民口中都闻之色变的、极其危险的季节性暗礁群!
“找到了!”
陈晴扔下笔,指着海图上那个清晰无比的交叉点,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喜悦:“星图的起点,‘照骨镜’的第一条线索,一定就在这片名为‘龙王七星岩’的暗礁下面!”
最终坐标的确定,让整个团队都陷入了巨大的兴奋之中。压抑了许久的谜题终于解开,通往宝藏的第一扇大门,被陈晴用智慧和知识,硬生生地打开了。
林岳看着海图上那个代表着极度危险的标记,心中明白,一场真正的、凶险的海上探险,即将展开。
但他强压下立刻出发的冲动,做出了决定。
他要等梁胖子回来。他需要梁胖子从那个神秘的“老九”那里,带回足以对抗金先生下一波攻击的情报,更需要他带回足以应付这片死亡礁石的、最专业的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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