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上的血符文在晨光中愈发清晰，像一道裂开的伤口横亘于荒漠边缘。维恩瞳孔一缩，左手本能地按住“晨曦”的刀柄，右眼只剩一片空荡的黑暗，连微弱的光感也已消逝。他没有动，只是将身体微微前倾，挡在塞琳娜身前。
马蹄声早已停歇，黑马倒在数步之外，脊骨被无形的力量碾碎，皮毛焦黑如炭。他们走不了了。
“你还撑得住？”他低声问，声音比风更轻。
塞琳娜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掌心贴着腰间的“碎星”短剑，指尖冰凉。她没说话，但手指缓缓收紧，剑鞘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这是她唯一的回应。
维恩咬紧牙关，正要迈步，远处沙丘的背风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铁锤砸入血肉的钝音，紧接着是野兽的嘶吼，炽热的气浪掀起飞沙，灼得人脸生疼。
他猛地转头。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片荒漠。一只巨狼般的身影在烈焰中跃动，周身缠绕着熔岩般的纹路，每一次扑击都让地面崩裂。而在那火影中央，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踉跄后退，左臂机械义肢冒出黑烟，关节处已被高温熔断，只剩扭曲的金属残骸垂落。
是艾丹。
维恩脑中轰然炸开，几乎无法呼吸。他记得自己冲出马厩时，曾回头望了一眼小镇的方向——那时艾丹还站在铁匠铺门口，手扶门框，没有追来。他以为那人会活下来，至少能逃。
可现在，他看见养父正独自面对一头火焰魔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块烧红的铁砧碎片狠狠砸向怪物的头颅。
“走！”维恩吼了一声，转身就往战场冲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右眼失明让他失去平衡，左眼仅存的暗金光芒在火光中不断闪烁，视野如同被风吹乱的烛火。他跌了一次，膝盖磕进滚烫的沙地，又立刻爬起。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和远处传来的撞击声。
“维恩……别……”塞琳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虚弱却坚定，“他让你走。”
“我不走。”他低吼，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教我怎么握剑，怎么站稳，怎么在打铁声里听清自己的心跳。他没让我走。”
他又跑了几步，忽然察觉前方空气一阵波动。塞琳娜拼尽最后灵枢之力，在他面前拉开一道极薄的空间褶皱。下一瞬，火焰魔狼猛然扑出，利爪横扫，却被那层扭曲的屏障偏移轨迹，擦着维恩肩头掠过，带起一串血珠。
三秒。
足够了。
维恩撞开余火，终于冲到艾丹身边。老人跪在地上，胸口皮甲焦裂，鲜血混着汗水从下巴滴落。他抬头看了维恩一眼，嘴角竟扯出一丝笑。
“你这小子……还是回来了。”
维恩伸手去扶，却被艾丹一把推开。老人用仅剩的左手抓起那块烧红的铁块，猛然起身，迎着再次扑来的魔狼冲了上去。
“不——！”维恩嘶喊。
铁块贯穿了魔狼咽喉，黑血与火焰一同喷涌。怪物哀嚎着后退，四肢抽搐，眼看就要倒下。可就在这一刻，它尾巴猛然横扫，重重击中艾丹腹部，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摔进沙坑。
维恩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那只手冰冷得不像活人，指节因长期握锤而变形，此刻却仍在颤抖着试图抬起。
“剑……”艾丹喘着粗气，目光艰难地移向几步外的旧骑士剑。那把剑插在沙中，剑身布满划痕，剑柄缠着磨损的皮革。
维恩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松开手，踉跄着爬向那把剑。刚触到剑柄，身后却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咆哮。他猛回头，只见火焰魔狼虽已濒死，却仍拖着残躯扑向艾丹，血口大张，獠牙闪着赤红的光。
“不！”
他想冲回去，可距离太远。
艾丹躺在沙地上，抬头望着他，嘴唇翕动。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左手，直指维恩的双眼，嘶吼出最后一句话——
“活下去！用那双眼睛看清楚这个世界！”
声音穿透风沙，如同当年铁匠铺里的锤声，一下一下，凿进骨头。
话音未落，利齿已贯穿脖颈。
维恩扑到时，只看见那只曾教他挥剑的手缓缓垂下，指尖离他的掌心，差了半寸。
他跪在沙地上，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风卷着灰烬拂过脸颊，带着铁锈与焦肉的气息。他低头看着艾丹的脸——那上面全是伤疤，却依旧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
他慢慢摘下帽子，轻轻覆在老人胸前。
“这把锤子……”他哑着嗓子说，“永远不会变成摆设。”
然后，他伸手，拾起了那把染血的旧骑士剑。
剑柄滚烫，像是刚从炉火中取出，残留着熟悉的温度。他握紧，指节泛白，仿佛怕它再次离手。
塞琳娜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她脸色苍白，银发被风吹乱，眼中没有泪，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默。
维恩没有回头。
他站起身，将剑扛在肩上，一步一步，走向荒漠深处。每一步都沉重如铅，可脚步从未停下。
身后，艾丹的尸体静静躺在沙地，像一座被遗忘的碑。风沙已经开始覆盖他的轮廓，但那柄插在沙中的机械义肢，仍倔强地指向东方。
太阳升得更高了。
荒漠无言，唯有远处一座孤丘的背阴处，沙面微微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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