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顺着屋檐滴落成线。维恩站在铁匠铺后巷的拐角，指尖压着左眼眉骨，那道伤疤底下有股闷热在游走，像被火舌舔过脊背。他刚从镇外回来，荒野边缘的泥土翻动不止，几处新坟塌陷，空棺暴露在泥水中。他知道那是亡灵的征兆，不是偶然苏醒，而是有人在驱使。
他本可以躲进炉房，裹着旧毯熬过这一夜。可脚步却朝镇中心挪去——酒馆的灯还亮着，昏黄光晕透过雾蒙蒙的窗格洒在湿石板上。那里有人，会说话，会笑，也会死。
窗缝里能看到她。银发束在脑后，只有一缕垂在颊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端着木托盘，给角落的老者送去一碗热汤。斗篷搭在椅背上，露出腰间的短剑柄。她低着头，但眼神不避不让，像是风雪中不肯熄灭的烛火。
维恩记起艾丹说过的话：“那个姑娘，话少，但眼神不软。”
他正要转身离开，墙内忽然传来砖石崩裂的声响。
三具骸骨撞破东侧墙壁，肩胛骨上缠绕着黑气，指节粗大如铁钩。它们没有乱杀，直扑向塞琳娜所在的位置。其中一具跃起时脊椎弹出一根尖刺，直取她后颈。
维恩拔出匕首，甩手掷出。
“晨曦”划破空气，刀身泛起微弱的白光，在雨夜里拖出一道残影。它精准钉入主导骸骨的颅骨缝隙，光明之力瞬间炸开，灼烧掉连接其头颅与操控者的无形丝线。那具骸骨猛地僵住，眼窝中的幽蓝火焰“嗤”地熄灭，轰然倒地。
其余两具动作迟滞，关节发出咔咔的错位声，失去指挥的躯壳开始失控。
维恩冲进酒馆，一脚踹飞逼近塞琳娜的残骸。木桌被掀翻，碗碟碎裂一地。他单膝跪地，扶住摇晃的女子。她脸色苍白，右手死死按住左肩，指缝间渗出血水。
“你受伤了。”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紧。
她咬着唇，没应声，额头沁出汗珠。另一具骸骨挣扎着爬起，臂骨化作利爪再次扑来。维恩抽出“暮影”，横扫而出，暗芒掠过骨架腰部，将其拦腰斩断。最后一具试图重组，他抬脚踩碎其脊椎核心，骨块散落满地，再未动弹。
酒馆已成废墟。屋顶漏雨，地板浸水，尸体残骸混着碎陶片散落各处。维恩撕下衣襟，替她包扎肩部伤口。布条刚缠上，她突然抽了一口气——魔力残留正在腐蚀她的血肉，伤口边缘泛着灰绿色。
“我试试净化。”他抬起右手，掌心凝聚一点光明。可术法未成，那团光骤然扭曲，反噬般灼烫他的皮肤。他闷哼一声缩回手，掌心留下一片红痕。
“别用了。”她终于开口，嗓音轻却清晰，“你的力量……还不稳。”
他盯着她怀中露出的一角金属。半块徽记藏在贴身衣袋里，边缘刻着断裂的星纹图案。就在他目光触及的瞬间，那徽记微微一颤，泛起淡蓝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
窗外，远处荒野的雨幕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鸣响，像是某种骨笛在风中震动。
塞琳娜猛然按住徽记，喘息加重。“别碰它。”她说，“这是星耀城最后的东西。”
维恩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地板积水里。
“他们杀了我父母。”她盯着那枚徽记，声音很轻，却像刀刃刮过石头，“就为了找这个。”
话音未落，瓦砾堆中传来摩擦声。最后一具骸骨竟未彻底毁坏，正从碎骨中缓缓站起，脊椎延伸出一柄弯曲骨刃，悄无声息地朝塞琳娜背后刺去。
维恩察觉时已来不及闪避。他扑身挡在她前方，左手徒手抓住骨刃。
腐蚀感立刻顺着掌心蔓延上来，皮肉发黑，剧痛钻心。他闷哼一声，右眼灵枢跳动不稳，术法无法凝聚。就在这刹那，左眼暗金光芒暴涨，一股不属于他意志的力量自体内涌出。
黑影自他背后蔓延而出，如活物般缠上骸骨四肢，猛地收紧。关节碎裂声接连响起，整具骨架被硬生生撕成数段，残渣四散飞溅。
他跪倒在地，左手焦黑一片，冷雨打在伤口上带来刺痛。塞琳娜靠在墙边，一手撑地，另一手仍护着胸口的徽记。她看着他颤抖的手，忽然伸手探入怀中，将一枚染血的布条塞进他口袋。
“拿着。”她低声说，“下次……别空手挡。”
维恩没问是什么。他撑地起身，弯腰将她扶起。她腿软，重心不稳，整个人倚在他肩上。他背着她走出酒馆后门，踏入窄巷。雨水打湿两人衣衫，脚步踩在积水中发出沉闷声响。
身后，酒馆残破的窗框内，那枚徽记的微光仍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巷道曲折，两侧是高矮不一的民宅外墙。维恩走得极慢，每一步都留意着四周动静。他知道刚才那一击虽毁掉了骸骨，但操控者并未现身。那种远程牵引、精准锁定目标的能力，绝非普通亡灵能做到。
塞琳娜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却不紊乱。她没再说话，只是偶尔因伤口牵动而轻吸一口气。她的银发贴在他颈侧，冰冷潮湿。
转过第三个弯口时，她忽然抬手指向左侧一堵矮墙。
“那边……刚才有东西移动。”
维恩停下脚步。矮墙上空无一物，只有雨水顺着青苔滑落。但他没有忽视她的提醒。他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在墙根，自己则抽出“暮影”，缓步靠近。
墙后是一片废弃菜园，杂草丛生。他蹲下身，拨开湿漉漉的藤蔓——地面有几道拖痕，新鲜的，通向更深处的枯井。
他正要细看，背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望去，塞琳娜仍靠在原地，但身体已微微倾斜。她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肩膀，指缝间又有鲜血渗出。而她胸前的徽记，竟再次亮起，比之前更明显，蓝光映得她眼尾的星纹隐隐浮现。
她抬头望他，嘴唇微动。
“它在回应什么……”
维恩快步返回，重新将她背起。这一次，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下降。
“撑住。”他说，“马上就到安全地方。”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最后一段巷道。前方不远处就是铁匠铺所在的街区，灯火虽暗，却代表着庇护。
就在即将踏出小巷时，维恩忽然顿住。
巷口的水洼里，倒映出天空的瞬间——一道模糊的影子掠过云层，形似巨鹰，双翼展开，却没有羽毛。
他没抬头。
他背着她，加快脚步冲入雨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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