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城的第一天，沈清姿就去干部教育处报到了。
办公室在省委大楼的十层，窗外能看到成片的香樟树，风一吹，叶子沙沙响，不像青石镇的山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却也透着熟悉的城市气息。
干部教育处的工作，比她想象的更具挑战性。
要统筹全省干部的培训规划 —— 从新任公务员的岗前培训，到处级干部的能力提升，再到专项领域的专题研修，每一项都需要精准对接需求。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青石镇的经验融进去。
在设计 “基层治理能力培训” 模块时，她没有照搬理论，而是加了 “灾后重建与产业结合” 的案例 —— 把河口村房屋重建的规划、茶园改良的细节写进去，还邀请了青石镇的干部来做分享。
第一次给培训方案提建议时，她对着处里的同事说：“干部培训不能只讲‘应该怎么做’，要让他们看到‘实际怎么做’，看到老百姓的真实需求。”
她的想法，得到了处里同事和领导的认可。
不到三个月，她就牵头制定了《全省年轻干部基层历练配套培训计划》，把 “实践 + 理论” 的模式落地，很快在新岗位上打开了局面。
她依旧住在之前的那套公寓。
六十平米的房子，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她从青石镇带回来的手工坐垫，是李婶用粗布缝的，上面绣着小雏菊；阳台的花盆里，种着几株从青石镇挖来的野薄荷，绿油油的，偶尔掐几片泡水，能闻到山里的味道。
这套房子在法律上还是她和周聿的共同财产，但她每月都会把租金转到指定账户 —— 是她按市场价算的，不多不少，保持着经济上的独立。
房间里属于周聿的痕迹很少。
只有书房的书架上，还留着他带不走的书 —— 大多是外交理论、国际关系研究，书脊整齐，书页里没有折痕，看得出来以前很爱惜。
沈清姿偶尔会翻一翻，不是怀念，只是单纯觉得书里的内容有参考价值。
每次合上书，她都会把书放回原位，像对待一件普通的物品，没有多余的情绪。
生活就这样步入了平静充实的轨道。
直到那天，她陪同部里的王副部长，去参加省外事办组织的 “国际友城合作成果总结研讨会”。
会议在国际会展中心举行，大厅里挂着友城交流的照片，来往的人大多穿着正装，说着夹杂着外语的交流声。
休息间隙，沈清姿去休息室拿资料，刚走到门口，就顿住了。
前面站着的那个身影，太熟悉了。
是周聿。
他穿着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正和外事办的人说话。
比一年前清瘦了些，下颌线更清晰了，气质依旧沉稳矜贵，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以前的冷硬，多了一丝沉淀后的柔和 —— 像巴黎的雨，洗去了浮尘，留下了温润。
沈清姿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随即很快松开，脸上恢复了平静。
她正想绕开，周聿却恰好转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像被冻住了。
周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复杂的审视，一点点扫过她的脸 —— 皮肤是健康的微棕色，是青石镇的阳光留下的痕迹；眼睛比以前更亮，更坚定，没有了彷徨，只有从容；身姿挺拔，穿着合体的藏青色职业套装，整个人像一棵经过风雨的树，根扎得稳，枝桠也舒展。
“沈处长。” 他先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比以前多了几分温度，“听说你在青石镇做得很好。”
“谢谢，只是做了分内工作。” 沈清姿回以客气的微笑，微微颔首，“周参赞在法国的工作，想必也更加得心应手了。”
语气平淡，像在谈论一个普通的工作伙伴，没有丝毫波澜。
这时，外事办的张主任笑着走过来：“哎呀，原来你们认识！太好了！”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接下来咱们要做干部涉外能力培训，周参赞是这方面的权威，沈处长是具体负责人，你们可得多交流，把这个模块做扎实！”
工作，成了他们之间唯一不尴尬的连接。
接下来的研讨中，沈清姿全程专业克制。
周聿讲国际形势对友城合作的影响时，她认真记笔记，偶尔提问：“周参赞，针对基层干部的涉外培训，您觉得重点应该放在礼仪还是沟通技巧上？”
周聿看了她一眼，回答：“基层干部接触的多是务实合作，比如农产品出口、旅游对接，沟通技巧更重要 —— 要让他们敢说，会说，说清楚自己的优势。”
沈清姿点头，立刻补充：“我之前在青石镇做茶叶出口，茶农不懂外语，但能说清茶叶的生态种植，反而比流利的外语更打动人。这个案例可以加进培训里。”
她的思路清晰，语气笃定，完全是对待专家的态度，没有任何私人情绪。
周聿看着她，心里泛起复杂的滋味。
眼前的沈清姿，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判若两人。
以前的她，会因为他安排的工作而委屈，会在吵架时红着眼眶；现在的她，能独当一面，能在陌生的领域快速打开局面，不再需要他的 “保护” 和 “安排”。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只是一个 “妻子”，而是一个曾经愿意靠近他、依赖他，却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更优秀的人。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又空又涩，像喝了一杯没加糖的咖啡。
研讨会结束后，两人在大厅告别。
“那我先回去了，周参赞。” 沈清姿率先开口，语气客气。
“好。” 周聿点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沈清姿坐进自己的车里，握着方向盘，看着周聿的黑色轿车驶离，才长长吐了口气。
掌心不知何时沾了汗，她拿出纸巾擦了擦，笑着摇了摇头 —— 原来再平静，遇到他，还是会有波澜。
但没关系，她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这些波澜。
而周聿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声 “周参赞”。
客气，疏离，像隔着一层玻璃。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说 “要走最优解的路”，可现在才发现，有些风景，走得太快，就错过了。
他打开手机，翻出秦浩发来的照片 —— 沈清姿在青石镇的茶园里，笑着和茶农说话，阳光洒在她身上，亮得晃眼。
他手指摩挲着屏幕，第一次怀疑：他一直追求的 “最优解”，真的是最好的吗？
车窗外的香樟树掠过，像青石镇的茶园，像巴黎的梧桐，最终都成了心里的牵挂。
他知道，有些东西，或许已经错过了，但有些思考，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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