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仙殿紧贴着寂灭山冰冷漆黑的岩壁，如同一条滑腻的阴影之蛇，悄无声息地朝着“无常泉眼”所在的方位潜行。远处，主战场的轰鸣、咆哮与能量对撞的巨响隐约传来，法则的涟漪不断扩散，但在寂灭山本身那沉重“终焉”气息的压制下，传到这边时已衰弱许多，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无常泉眼”位于主战场偏西侧约三千里处，在一片嶙峋陡峭的黑色山岩环绕之下。从外部看，它并非一个固定的水潭或漩涡，而是一片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区域。时而像一团缓慢旋转的灰色星云，时而又如一片平静无波的灰色镜面，下一刻可能化作无数跳跃的灰色光点，或是扭曲抽象的几何图案。它散发着一种“无定”、“不可测”的法则波动，与周围绝对的“寂灭”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奇异地和谐共存。
“就是这里了。”黎玖让仙殿在距离泉眼边缘尚有数百里的一处巨大岩峰阴影中停下。如此近的距离，手中归墟之钥残片的共鸣已强烈到几乎要脱手飞出，灰金色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
“泉眼内部情况未知，仙殿目标太大，不宜进入。”黎玖做出决定，“我持残片进入探查。墨尘，你与我同去，你的剑意对斩破虚妄、稳固心神有奇效，无常之地，最易滋生心魔幻象。母亲，青羽长老，无忧，你们留守仙殿，随时准备接应，并密切注意外部战场动向，若有异常，立刻传讯。”
“小心。”黎青璇握住女儿的手，眼中满是关切，“无常者，无恒常之态，最是凶险莫测。切记守住本心，莫被外相所迷。”
云墨尘郑重颔首，古剑已然在手，剑身流淌着内敛的暗金色光泽，破暗剑意蓄而不发。
黎玖深吸一口气，与云墨尘对视一眼，两人化作两道遁光，悄然离开仙殿，朝着那片变幻莫测的灰色区域飞去。
越是靠近，那种“无常”的法则侵染感就越发强烈。仿佛自身的形态、思维、记忆都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感觉身体在膨胀或缩小，时而觉得思绪飘忽难以集中，甚至眼前的景象都出现了重影和扭曲。若非两人道心坚定，且有归墟之钥残片的共鸣作为指引，恐怕早已迷失方向。
终于，两人触及了那片灰色区域的边缘。没有实质的屏障，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凉的水膜，周遭景象瞬间剧变！
仙殿外看到的种种变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狭长、幽深、看不到尽头的灰色石质甬道。甬道四壁光滑如镜，映照出两人模糊变形的身影，壁面本身也在极其缓慢地流动、重组，如同活物。甬道中弥漫着淡淡的灰色雾气，雾气中传来无数细碎的呢喃、低笑、哭泣、怒吼……仿佛汇聚了众生所有的情绪杂念。
“跟紧我，不要去看壁上的倒影，也不要细听雾气中的声音。”黎玖低声道，自由意志如同明灯，在识海中照耀出一片清明之地。她将归墟之钥残片托在掌心，残片的光芒在这里变得稳定了许多，笔直地指向甬道深处。
云墨尘走在她侧后方半步，剑意含而不露，却如磐石般镇守着两人的心神防线。
他们沿着甬道小心前行。起初数十里并无异状，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无常”侵染感。但渐渐地，考验来了。
壁面上的倒影开始发生变化。黎玖看到“自己”有时变成了前世古武世家天才少女的模样，正与伙伴们把酒言欢，下一刻却又变成了黎家废物大小姐，受人欺凌；有时“自己”端坐于九天之上，执掌混沌，万仙来朝，转瞬间又堕入九幽，万鬼噬身……种种可能与不可能的未来与过去交织闪现，试图动摇她的自我认知。
雾气中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针对性。有前世伙伴背叛时那虚伪的笑声和冰冷的刀锋破空声；有这一世初期黎家那些族人轻蔑的嘲讽；有鬼渊少君冰冷的交易条件；有观察者议会漠然的审判之音；甚至还有云墨尘……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疏离语气，说着决绝的话语……
种种幻象与魔音，皆是直指内心最深处的不安、恐惧、遗憾与执念。若非黎玖两世为人，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金刚，又有自由意志这等破除心障的利器，恐怕早已心神失守。
云墨尘同样面临着考验。他的倒影中，有幼时练剑的艰辛，有师门覆灭的惨烈，有剑道瓶颈时的彷徨，也有……与黎玖相识以来，那些未能宣之于口、却日渐深刻的情愫与担忧。雾气中则回荡着师门长辈的殷切期盼、敌人的嘲讽、剑灵的哀鸣，以及自己内心对“守护”与“剑道极致”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的叩问。
但他剑心通明，所求无非“本真”与“守护”。破暗剑意流转，将这些杂念一一斩灭，眼神始终清明坚定，默默守护在黎玖身旁，成为她最可靠的后盾。
两人互相扶持，步步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处并非出口，而是一面巨大的、如同水银般流淌的灰色墙壁。墙壁前，悬浮着一团约莫脸盆大小、缓缓旋转的混沌气团，气团核心，有一点暗金色的光芒微微闪烁，散发出与黎玖手中残片同源、但更加微弱的气息。
“是另一块小碎片！”黎玖精神一振。这碎片比她现在持有的还要小一些，看起来像是某处边缘的崩碎部分，但其上流转的混沌与秩序道纹却清晰可见，只是光芒黯淡，似乎能量损耗严重。
然而，就在黎玖准备上前收取时，那面水银般的墙壁上，突然荡漾起剧烈的涟漪！
紧接着，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从中“走”出了三个人影。
左边一人，身披残破青铜战甲，手持一柄缺口的长刀，面容笼罩在战盔阴影下，只露出一双燃烧着血色战意的眼睛——赫然是古战盟战士的形貌！但其气息虚实不定，带着浓重的“无常”变幻之感。
右边一人，黑袍罩体，鬼气森森，手持一面破损的招魂幡，面容枯槁如同骷髅，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魂火——竟是九幽鬼修的模样！同样气息虚幻不真。
而中间那人，最让黎玖和云墨尘瞳孔收缩——那竟是一个与黎玖此刻容貌、身形、乃至气息都一般无二的“镜像”！只是这个“黎玖”眼神空洞，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手中托着的，也并非归墟之钥残片，而是一团不断变幻着喜怒哀乐表情的灰色光团。
“无常三相，映照汝心。”中间那个“黎玖”开口，声音飘忽，如同无数人声音的混合，“战意、死念、以及……自我之迷惘。击败我们，或者……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永堕无常。”
话音落下，左边的“古战盟战士”率先发动！他一声不吭，步伐沉重如擂鼓，手中缺口长刀简单直接地一记竖劈！没有花哨的技巧，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历经万千厮杀凝聚的惨烈战意与杀戮意志！刀锋未至，那股斩灭一切生机的惨烈气息已扑面而来！
右边的“九幽鬼修”同时摇动破损招魂幡，凄厉的鬼啸声中，无数扭曲痛苦的怨魂虚影蜂拥而出，形成一片遮蔽视线的鬼雾，鬼雾中伸出无数惨白的手臂，抓向两人的神魂，带着冻结灵魂的阴寒与侵蚀心智的怨毒！
而中间的“镜像黎玖”，则轻轻托起手中的灰色光团。光团中变幻的表情骤然定格为“哀伤”，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失落、孤独的情绪洪流，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汹涌卷向黎玖！这并非攻击肉身或神魂，而是直接引动内心深处的负面情绪，放大那些潜藏的脆弱与伤痛！前世被背叛的心寒，今生初期的艰难，对前路未知的忧虑，对身边人可能因己而遇险的愧疚……种种情绪被瞬间引爆！
三重攻击，分别针对肉身战意、神魂怨念、以及内心情绪！配合这“无常”环境的加持，威力倍增！
“墨尘，战意与鬼物交给你！”黎玖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悲怆情绪，自由意志如同怒海中的灯塔，拼命稳固着心神清明。她知道，那“镜像自我”和情绪攻击，必须由自己来面对！
“好！”云墨尘毫无迟疑，一步踏前，古剑出鞘！剑光并非一道，而是瞬间分化万千！一部分剑光凝练如丝，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剑网，迎向那惨烈的战意刀芒，以巧破力，以绵化刚！另一部分剑光则绽放出炽烈的破暗剑意，如同阳光普照，扫向那漫天鬼雾与怨魂！剑光所过之处，鬼雾滋滋作响，怨魂惨叫着化为青烟！
而他本人，则持剑直刺那“古战盟战士”的核心！剑心通明，直指破绽！
另一边，黎玖与自己的“镜像”对峙。那潮水般的负面情绪不断冲击着她的心防，自由意志构筑的屏障剧烈波动。
“你害怕失去，害怕辜负，害怕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再次化为泡影……”镜像黎玖的声音如同毒蛇，钻入耳中，“何必如此辛苦？放弃吧，融入无常，便再无喜怒哀乐，再无得失之忧……”
“闭嘴！”黎玖怒喝，眼中陡然爆发出璀璨的神光！“我的情绪，我的经历，无论喜怒哀乐，都是我存在的一部分！我珍视现在拥有的一切，所以才会努力守护！自由，不是逃避情感的麻木，而是拥有面对一切、选择一切的勇气与力量！”
“自由意志——我思故我在！”
磅礴的自由意志轰然爆发，不再是单纯的防御，而是化作了最锋利的矛，主动冲击向那情绪洪流，以及情绪源头的“镜像”！与此同时，她手中的归墟之钥残片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坚定信念，灰金色光芒大盛，那混沌与秩序交融的道韵流淌而出，加持在她的意志之上！
自由意志与归墟道韵结合，化作一种“定义自我”、“锚定现实”的奇异力量，狠狠撞在那团变幻的灰色光团上！
嗤——！
仿佛滚烫的烙铁投入冰雪。灰色光团剧烈震颤，其中变幻的表情瞬间崩溃、消散！那“镜像黎玖”发出惊恐的尖叫，身形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不……不可能……无常……是永恒的……”镜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无常是外相，本心方是永恒！”黎玖一步步向前，自由意志的光辉越来越盛，手中的残片光芒也越来越强，与前方那团悬浮的混沌气团中的小碎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与吸引！
终于，在黎玖那坚定无比的“自我定义”意志冲击下，那“镜像黎玖”连同灰色光团，如同泡影般彻底破碎、消散。
与此同时，云墨尘也一剑刺穿了那“古战盟战士”虚幻的核心，剑气爆发，将其绞碎；破暗剑意更是将最后一点鬼雾怨魂净化殆尽。
无常三相，尽数破灭。
甬道内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悬浮的混沌气团依旧缓缓旋转。
黎玖走上前，伸出托着残片的手。气团仿佛受到召唤，缓缓飘落，其中的那点暗金色光芒脱离气团，化作一块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轻轻落在了黎玖手中的残片上。
嗡——！
两块碎片接触的瞬间，灰金色的光芒交织、融合！黎玖感觉到手中的残片似乎“完整”了一点点，传递来的信息流更加清晰了一些，关于“归墟之钥”的某些模糊功能（如更稳定的“法则锚定”和短距离的“归墟传送”）似乎解锁了一部分。更重要的是，碎片之间的共鸣网络，让她隐约感知到了其他几块碎片更具体的方向和状态。
然而，还未等她仔细体会这新收获，整个“无常甬道”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远处，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巨响，以及……一声愤怒到极致的龙吟咆哮？那咆哮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天宫神将的怒喝、鬼修的尖啸、以及战鼓的轰鸣！
“外面的战斗有变！”黎玖脸色一变，“快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返回仙殿！”
两人不敢耽搁，沿着来路急速返回。手中的残片光芒指引着方向，避免了在震动的甬道中迷失。
当他们终于冲出灰色区域，回到寂灭山外部时，只见主战场方向，能量风暴已经扩散到了更广的范围！那头“虚空龙裔”的巨爪似乎受了伤，缩回了山体内部，但爆发出的暗紫色碎片光华并未被任何一方夺走，而是消失不见了。而四大势力的高手们，似乎因为争夺和对抗龙裔都付出了代价，此刻正对峙休整，但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更让黎玖心中一沉的是，她看到数道强大的神识，正有意无意地扫过“无常泉眼”这边所在的区域！
他们的行动，可能已经被注意到了！
“快回仙殿！”黎玖与云墨尘化作流光，急速朝藏身之处遁去。
必须尽快离开此地，消化收获，并应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各方的审视与可能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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