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渊的最深处，没有光。
不，准确说，这里的光都被某种存在“吞噬”了。林默悬浮在绝对黑暗里，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另一个更加沉重、更加古老的心跳声，正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噬天尊者……”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划过胸口的黑色印记。
那是璃月消失前留下的最后馈赠——《源心守一诀》的本源烙印。此刻烙印正微微发烫，像在警告，又像在共鸣。
三个月了。
自他以身为炉，将整个吞渊的暴虐意志连同自身修为尽数封入“源初之种”后，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那颗种子悬浮在他丹田位置，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每一次心跳都会让裂纹扩散几分。
“最多还能撑七天。”林默内视着种子的状态，冷静得可怕。
这不是估算，是《万噬源经》达到“万噬归源”境界后赋予的本能感知。他能清晰看见种子内部正在孕育的东西——那不是生命，不是力量，而是某种“概念”的雏形。
吞噬的概念。
“嗡——”
黑暗突然震颤。
林默猛地睁眼，双瞳中浮现出复杂的法则纹路。那是他三个月来吞噬、炼化、又被迫排出体外的九十七种深渊法则残留的印记。每一种都足以让法相境强者疯狂，此刻却像纹身般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来了。”他轻声道。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凝聚。
起初是细微的颗粒，像灰尘，又像破碎的星辰碎片。它们从深渊每一寸空间渗出，向着某个中心点汇聚。颗粒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琉璃碎裂，又像是骨骼摩擦。
林默没有动。
他运转《源心守一诀》，心跳频率逐渐与那颗种子同步。胸口烙印亮起温润的白光，在绝对黑暗里撑开一片直径三丈的领域。领域外，颗粒汇聚的速度陡然加快。
十个呼吸后，一具“躯体”成型。
那很难称之为生命——它由无数破碎的法则碎片拼接而成，有人族的四肢，妖族的头颅，古巫族的图腾纹路，甚至还有几截海族的触手。这些部件并非实体，而是法则具象化的形态，彼此间流淌着暗红色的能量流，像是缝合线。
最诡异的是它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不断旋转的漩涡，漩涡深处是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看向不同的方向，瞳孔中映照着不同的记忆碎片。
“残……念……聚……合……体……”林默从那些眼睛读取信息，得出这个结论。
吞渊吞噬了太多生灵。它们的怨恨、恐惧、不甘，连同毕生修为和法则领悟，都被深渊同化。平时这些残念分散在深渊各处，如今感应到“源初之种”即将破壳，本能地汇聚起来，想要争夺新生的主导权。
“吼——”
残念聚合体发出不似生灵的咆哮。漩涡脸猛地扩张，化作直径十丈的巨口，朝着林默的白光领域咬下。
没有试探，直接就是生死吞噬。
林默仍然盘坐着，只是抬起了右手。
“三个月前，我或许需要苦战。”他轻声说，手掌虚握，“但现在——”
五指收拢的瞬间，白光领域骤然收缩！
不是防御，是反向吞噬！
《万噬源经》运转到极致，林默背后的虚空浮现出巨大的黑洞虚影。那不是功法的异象，而是他体内的“源初之种”透过肉身投射出的影子。黑洞缓缓旋转，所过之处，残念聚合体开始崩解。
那些构成躯体的法则碎片，像是被无形的手剥离，一丝一缕地投入黑洞。聚合体发出尖锐的哀嚎，试图挣扎，但连挣扎的动作都在被吞噬——空间、时间、甚至“挣扎”这个概念本身，都在被那黑洞吸收。
“这才是真正的吞噬。”林默眼中闪过明悟，“不吞血肉，不吞灵力，吞的是存在本身。”
三个呼吸，残念聚合体彻底消失。
林默收回手，内视丹田。源初之种表面的裂纹又扩散了十分之一，但种子的颜色从漆黑转向了暗金色，内部孕育的“概念”更加清晰了几分。
“还不够。”他皱起眉头。
残念聚合体提供的“存在之力”太驳杂，九成九都是无用甚至有害的怨念。想要让种子完美破壳，需要更精纯、更本质的能量。
正思索间，深渊的震颤突然加剧。
“咚咚！咚咚！”
那个古老的心跳声，变得急促起来。
林默猛地抬头，看向黑暗深处。在他瞳术的视界里，深渊的“结构”正在改变——原本无序混乱的法则脉络，开始朝着某个方向流动，像是在……朝拜？
“噬天尊者的本体意志，终于要苏醒了吗？”林默站起身，胸口烙印的白光收敛入体。
他需要做出选择。
是趁着噬天尊者未完全苏醒，强行破开深渊逃出生天？还是留下来，直面那个创造了《万噬源经》又毁于《万噬源经》的古老存在？
种子传来一阵悸动。
林默低头，看见种子的裂纹间，渗出了一滴金色的液体。那液体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半空，化作一行古老的文字：
「欲成源主，先吞其源」
“吞其源……”林默咀嚼着这句话，眼神逐渐坚定。
他明白了。
源初之种需要的不是能量，是“源头”。是吞噬法则的源头，是《万噬源经》的源头，是噬天尊者之所以成为噬天尊者的——那个最初的“因”。
而那个“因”，就在深渊最深处，正在苏醒。
林默深吸一口气，主动散去了周身的防护。他迈开脚步，朝着心跳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身上的气息就弱化一分。
不是消散，是收敛。将所有的修为、法则、乃至“林默”这个存在的痕迹，全部收敛进源初之种内部。当他走出第九步时，外表已经和凡人无异，甚至连生命气息都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双眼睛，深处有暗金色的漩涡在缓缓转动。
黑暗中，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那笑声来自四面八方，来自过去未来，来自每一个被吞噬的生灵残留的记忆里。笑声中，一扇门缓缓浮现。
门是白骨铸成，门扉上镶嵌着九万九千只眼睛。此刻，所有眼睛同时转动，聚焦在林默身上。
门开了。
门后不是空间，是时间。
是一条奔腾的、浑浊的、由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时间长河。河中沉浮着星辰的残骸，巨兽的尸骨，文明的灰烬，以及……一个盘坐在河底的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门，白发垂落至腰间，衣衫是纯粹的黑色，黑得连光芒都能吸收。
“十万年了。”身影开口，声音平静，“终于等到你了，继承者。”
林默踏入时间长河。
河水自动分开，在他脚下铺成一条路。他走到身影十丈外停下，看着对方的背影。
“你不是噬天尊者。”林默突然说。
身影微微一滞。
“噬天尊者早就死了，死在他吞噬第九个小世界的时候。”林默继续说，眼神锐利，“你是他临死前斩出的‘善尸’，是他最后一丝清明所化的……守墓人。”
沉默。
长河停止了流动，所有记忆碎片定格在空中。
许久，那身影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和林默有七分相似的脸，只是更加苍老，眉宇间刻着化不开的疲惫。他的眼睛是纯粹的白色，没有瞳孔，倒映着长河中所有生灵的一生。
“璃月告诉你的？”他问，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
“她不必告诉。”林默摇头，“《源心守一诀》是你创造的。能创造出这种功法的人，不可能完全沉沦于吞噬的欲望。”
善尸——或者说，噬天尊者最后的人性——笑了。
笑容苦涩。
“你说对了一半。”他挥手，时间长河重新流动，那些记忆碎片汇聚过来，在他掌心凝聚成一盏油灯，“我的确是善尸，但我不是守墓人。”
灯芯燃起，火光中映出一幕幕画面：
一个少年在山洞中发现古老的石碑，参悟出吞噬之法的雏形；
少年成长，创立《万噬源经》，吞噬万物壮大己身；
他成为天尊，威震诸天，却发现自己停不下来了——功法在反过来吞噬他；
为了不彻底失控，他将自己斩成三份：恶尸化为吞渊，本我陷入沉睡，善尸则守在时间长河，等待一个能继承一切又超越一切的人。
“我是引路人。”善尸看向林默，白眸中流淌着岁月的重量，“引你找到真正的‘源头’。”
“源头在哪？”林默问。
善尸抬起手，指向时间长河的上游。
林默顺着方向看去，瞳孔骤缩。
在河的尽头，在时间开始的地方，悬浮着一颗……种子。
和他丹田里的源初之种，一模一样。
“那才是最初的吞噬。”善尸轻声说，“它不属于任何纪元，不属于任何存在。它只是‘有’与‘无’之间的一道裂缝，是万物归墟的终点，也是新生的起点。”
“噬天尊者只是偶然得到了它的一枚碎片，就创造了《万噬源经》。”
“而你——”善尸的目光落在林默丹田位置，“你得到的是种子本身。”
林默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源初之种需要吞噬“源头”——因为它要完整。要吞噬掉所有从自己身上剥离的碎片，要收回所有流散在外的吞噬概念，才能成为真正的……源。
“所以我要怎么做？”他问。
善尸笑了。
这一次，笑容里有了解脱。
“吞了我。”他说，“我是最大的碎片之一。吞了我，你就有了踏足时间尽头的资格。”
林默沉默。
他看着眼前的善尸，看着那双倒映众生的白眸。三个月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吞噬。但现在，在经历了归墟重生，在感受过源初之种内部的“概念”后，他有了不同的理解。
吞噬，不是掠夺。
是接纳，是融合，是让万物归于应有的位置。
“我拒绝。”林默说。
善尸愣住。
“我不吞你。”林默走上前，在善尸惊讶的目光中，伸出手按在对方肩上，“我要你……帮我。”
“帮什么？”
“帮我一起，走到时间尽头。”林默眼中暗金色漩涡急速旋转，“我要看看那颗最初的种子，到底想孕育出什么。”
善尸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白眸中流下了两行泪。
泪是透明的，落入时间长河，化作两条银色的小鱼，环绕着两人游动。
“好。”善尸点头，身体开始消散。
不是被吞噬，是主动解离。他的形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林默体内，却不是成为养分，而是成为……坐标。
时间长河的坐标。
林默闭上眼，感受着善尸传递来的信息洪流。那是十万年的守候，是无数纪元的见闻，是走到吞噬极致又回归本心的领悟。
当他再次睁眼时，瞳中的暗金色漩涡，多了一丝温润的白。
“该出发了。”他转身，朝着时间长河的上游走去。
每一步踏出，脚下的河水就凝固一分，化作实质的台阶。身后的黑暗深渊在远去，白骨门缓缓关闭，九万九千只眼睛同时闭合。
只有前方，那颗最初的种子，散发着微弱的召唤。
林默不知道走到尽头会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当他抵达时——
源初之种，必将破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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