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机的讲述,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期间林默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身后的森林随着讲述内容时而枯萎时而繁茂,映衬着他内心的波动。
故事要从十万年前说起。
那时噬天尊者尚未诞生,大荒世界还只是诸天万界中不起眼的一隅。在某个人族小宗门里,一个叫“虚尘”的杂役弟子,于后山山洞发现了一面石壁。
石壁光滑如镜,照不出人影,却能照出“心中的渴望”。
虚尘看见自己站在诸天之巅,万族朝拜。
他着魔了,日日夜夜对着石壁参悟,终于在某个雷雨夜悟出了《万噬源经》的雏形——那时还不叫这个名字,虚尘称之为《夺天功》。
“那面石壁,就是‘虚’的触须。”李玄机苦涩地说,“我们天机阁的初代阁主,是虚尘的师兄。他在虚尘入魔前最后一次见面时,偷偷拓印了石壁上的纹路。”
拓印下的纹路,被初代阁主封存在天机阁禁地,历代只有阁主能查看。每一代阁主都会研究那些纹路,试图找出克制《万噬源经》的方法。
直到三千年前,第七十二代阁主“天衍子”有了突破性发现。
“那些纹路,不是功法,是坐标。”李玄机从怀中取出一卷发黄的帛书,小心翼翼地展开。
帛书上画着复杂的星图,星图中央是一个不断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周围,有无数细线延伸出去,连接着一个个光点。光点旁标注着名字:大荒、玄黄、九天、幽冥……
“每一个光点,就是一个被‘虚’标记的世界。”李玄机指着星图,“而标记的方式,就是投放‘源初之种’的碎片。”
林默瞳孔一缩。
“碎片?”
“完整的源初之种,是创造与毁灭的平衡枢纽。但‘虚’将它打碎,将‘创造’的部分剥离,只留下‘吞噬’的碎片。”李玄机的手在颤抖,“这些碎片会本能地寻找宿主,诱导宿主走上吞噬之道,最终将宿主所在的世界‘消化’掉,反馈给‘虚’本体。”
“噬天尊者得到的,是比较大的一块碎片。所以他能在短时间内崛起,但最终也成了‘虚’的食粮。”
林默沉默片刻。
“那我体内的种子……”
“你是特例。”李玄机看着林默,眼中满是敬畏,“天衍子祖师推演出,在无数碎片中,有一块保留了完整的‘创造’属性。它不会诱导宿主吞噬,反而会引导宿主走向平衡。”
“这块碎片,被祖师称为‘希望之种’。但它太隐蔽,祖师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到它的下落。”
“直到三个月前。”
李玄机深吸一口气:“吞渊异动,希望之种的气息第一次出现。我们天机阁所有长老同时感应到,但还没等我们行动,‘虚’的使者就到了。”
“使者?”林默挑眉。
“就是刚才那种黑暗物质凝聚的怪物,我们称之为‘蚀’。它们没有智慧,只有吞噬本能,但实力……最弱的也相当于法相境。”
李玄机眼中浮现恐惧:“天机阁有三千年底蕴,护山大阵能抗圣境攻击。但在三个蚀的围攻下,只撑了半柱香。我是靠着祖师留下的破界符逃出来的,其他长老……都死了。”
林默闭上眼睛。
神识瞬间扫过整个大荒世界。
他看到了。
在东海深处,一道裂缝正在扩大,黑色的海水从中涌出,所过之处海洋生物全部化为白骨。在北方冰川,冰层下埋着三具蚀的尸体,但它们死后散发的黑暗气息,正在污染整条灵脉。在西漠古战场,一群蚀正在吞噬上古战魂,每吞一个就壮大一分。
而最严重的,在南荒。
青丘狐族的祖地,已经被黑暗彻底包围。九尾天狐大阵摇摇欲坠,阵内,林默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青璃站在祭坛上,九条尾巴全部展开,燃烧着本命狐火维持大阵。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不断溢血,但眼神依然坚定。
大阵外,整整十二只蚀在疯狂攻击。每一击都让大阵出现裂纹,狐族战士前赴后继地冲上去用身体堵住缺口,然后被黑暗吞噬。
林默猛地睁眼。
“它们的目标是青丘?”他声音冰冷。
“不,是您。”李玄机苦笑,“希望之种出现在吞渊,您又在吞渊消失。‘虚’找不到您,就开始攻击所有与您有关的人和地方,逼您现身。”
“青丘狐族,只是第一个。”
林默站起身。
身后的森林瞬间枯萎,所有生命能量倒卷回体内。他的头发无风自动,一半白一半黑,双瞳中星辰生灭。
“它们找对方法了。”他说。
下一秒,林默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李玄机愣住,随即反应过来,对着空处大喊:“前辈小心!蚀只是先锋,真正的‘虚’本体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没有回应。
只有森林中,那朵由黑暗物质开出的白花,轻轻摇曳,洒下净化一切的光尘。
南荒,青丘。
天空是黑色的。
不是夜晚的黑,是连光线都能吞噬的绝对黑暗。十二只蚀悬浮在黑暗天幕下,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扭曲的人形,有的像多足的虫兽,有的干脆就是一团蠕动的肉块。
共同点是,身上都有无数张细小的嘴。
“咔吱……咔吱……”
咀嚼声连成一片,那是大阵的防护罩在被啃食。每一声咀嚼,都让阵内的狐族战士脸色惨白一分。
祭坛上,青璃已经快撑到极限。
三个月前,林默消失于吞渊。她抱着那颗黑色种子回到青丘,将种子供奉在祖祠,日夜祈祷。第七天,种子裂开一道缝,传出微弱的心跳。
她知道林默还活着,在以某种方式重生。
所以她必须守住青丘,守住种子,等到他归来。
为此,她动用了狐族所有底蕴:燃烧了三千年积累的灵石,开启了九尾天狐大阵,甚至献祭了三条尾巴的本源。但面对十二只蚀,这一切还是不够。
“公主……”一个老妪颤巍巍地走上祭坛,她是青丘大长老,“大阵最多还能撑一炷香。老身建议……启动最后的手段。”
最后的手段。
青璃知道那是什么:引爆祖祠下的地脉核心,将整个青丘化作火海。那样能消灭大部分蚀,但青丘狐族也将不复存在。
而那颗种子……或许能在爆炸中幸存?
“再等等。”青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阵眼上,“他说过……会回来。”
大长老张了张嘴,最终没再劝,只是默默站在青璃身旁,准备与她共存亡。
阵外,一只人形蚀突然停止攻击。
它抬起头——如果那算头的话——看向黑暗天幕的某处。其他蚀也相继停下,十二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全部聚焦在同一个方向。
那里,空间泛起涟漪。
林默一步踏出。
他没有看蚀,先看向大阵内的青璃。三个月不见,她瘦了,憔悴了,但那双眼睛里的光,依然明亮。
“我回来了。”林默轻声说。
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大阵的屏障,清晰地传到每个狐族耳中。
青璃愣住了,随后泪水夺眶而出。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十二只蚀同时动了。
它们放弃了攻击大阵,全部扑向林默。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噬光线,吞噬声音,吞噬空间,要将林默彻底淹没。
林默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向上。
“我这一路走来,吞过血肉,吞过灵力,吞过法则,吞过可能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诉说,“但今天,我想试试吞点不一样的。”
掌心中,一个黑点浮现。
黑点急速扩大,化作直径百丈的黑洞。但与之前的吞噬黑洞不同,这个黑洞是静止的,不旋转,不吸收,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十二只蚀撞进黑洞,消失了。
没有挣扎,没有声响,就像石子投入深井。
但下一刻,黑洞内部传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最后变成恐怖的咆哮——
“吼——!!!”
十二只蚀从黑洞中倒飞出来!
不,不是倒飞,是被“吐”出来的。它们形态大变:身上的黑暗褪去,露出了内部的结构——那不是血肉,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法则锁链。
锁链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那些符文,林默认识。是《万噬源经》的经文,是吞噬之道的基础纹路,是他一路走来修炼过的所有功法的核心。
“原来如此。”林默恍然大悟,“‘蚀’不是生物,是行走的功法载体。”
它们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传播吞噬之道。每到一个世界,就诱导生灵修炼吞噬类功法,等那个世界的生灵互相吞噬到一定程度,再一举收割。
而收割的方式,就是通过功法中的“后门”——那些看似精妙实则陷阱的符文——将整个世界的能量抽干。
噬天尊者当年,就是中了这个陷阱。
他以为自己在吞噬世界壮大己身,实则是为“虚”饲养食物。
“好算计。”林默眼神转冷,“但现在,该算算账了。”
他双手在胸前结印。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法印,是他晋升源主境后自创的“源印”。印成瞬间,整个青丘的天空,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裂纹交织,组成一张巨大的网。
网中,十二只蚀被牢牢锁住。它们疯狂挣扎,但越挣扎,网收得越紧。法则锁链一根根崩断,符文一个个熄灭。
“你们的使命结束了。”林默说。
双手向下一按。
巨网收缩,将十二只蚀压缩成拳头大小的黑色晶石。晶石表面光滑如镜,内部能看到十二个微缩的蚀在无声咆哮。
林默伸手接住晶石,感受着其中磅礴的能量。
这是十二只蚀吞噬无数世界积累的“精华”,虽然被污染了,但本源极其雄厚。如果净化掉其中的黑暗意志,足够让整个青丘狐族的实力提升一个大境界。
但他没有净化。
而是将晶石,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源心守一诀》的太极烙印浮现,将晶石吸入其中。下一刻,林默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他在用身体做容器,强行炼化这些黑暗精华!
“你疯了?!”青璃冲到大阵边缘,失声喊道,“那是能污染圣境的黑暗物质!”
林默对她笑了笑,抹去嘴角的血。
“没事。”他说,“我有分寸。”
确实有分寸。
黑暗精华入体后,立刻开始污染他的经脉、丹田、甚至神魂。但林默不抵抗,反而主动引导它们流向源初之种。
种子开始旋转。
一半黑,一半白。
黑暗精华被吸入黑色的一半,经过种子内部的混沌熔炉淬炼,剥离污染,提纯本质,然后从白色的一半释放出来,化作最纯净的创生能量。
这个过程极度痛苦。
就像把灵魂放在火上烤,再浸入冰水里冻,反复折磨。但林默面无表情地承受着,甚至加速了炼化速度。
他要尽快适应这种污染。
因为接下来的战斗,面对的将是比蚀更恐怖的敌人。如果不能免疫黑暗污染,他将处处受制。
一炷香后,炼化完成。
林默睁开眼睛,双瞳中的黑白光芒更加平衡。他抬起手,掌心中浮现出一团纯粹的黑暗——不是污染的黑暗,是“吞噬”概念本身。
然后另一只手,浮现出一团纯粹的光明——是“创造”概念。
两手合拢。
黑暗与光明交织,化作一个微型的混沌宇宙。
这个宇宙,比之前对付蚀的那个更加完整,更加稳定。林默能感觉到,如果将它投入现实,它真的能演化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这就是源主境的力量吗……”他喃喃道。
不只是战斗力,是创造权柄。
此时,九尾天狐大阵已经解除。青璃第一个冲出来,扑进林默怀里。她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肩膀微微颤抖。
三个月来积压的恐惧、担忧、绝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
林默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着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三个月前,他选择归墟重生时,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轻声说。
青璃摇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你没事就好……那颗种子呢?它怎么样了?”
林默指了指自己的丹田:“在这里,和我融为一体了。”
“那现在你是……”
“算是园丁吧。”林默笑了笑,“专门收拾‘虚’这种害虫的园丁。”
他松开青璃,看向周围的狐族。大长老带着族人跪了一地,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敬畏和感激。
“都起来吧。”林默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将所有人托起,“危机还没解除。蚀只是先锋,真正的敌人还在后面。”
他抬头看向天空。
黑暗天幕正在褪去,露出南荒熟悉的血色晚霞。但林默能感觉到,在更高维度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那是比蚀庞大千万倍的存在。
是“虚”的投影,还是本体?
“传令下去。”林默转身,声音传遍整个青丘,“所有族人进入地下避难所,开启最高级别防护。大长老,你负责维持秩序。”
“青璃。”他看向身边的女子,“你跟我来。”
两人来到祖祠。
那颗曾经供奉在这里的黑色种子,已经消失不见。但祖祠中央的石台上,多了一枚玉简。玉简是半透明的,内部有光芒流转。
“这是……”青璃拿起玉简,神识探入。
下一刻,她脸色剧变。
玉简里记录的不是功法,不是秘术,是一段影像:
无尽的虚空中,悬浮着一颗腐烂的巨树。树的根系扎进无数世界,吸取养分。树干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果实”——每一个果实,都是一个被吞噬殆尽的世界残骸。
而在树冠顶端,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画面,白发垂落,黑衣如墨。他手中拿着一面石壁,正是虚尘当年发现的那面。
身影缓缓转头。
玉简中的画面到此为止,没有看到脸。
但青璃已经浑身冰冷。
因为那个背影,和林默晋升源主境时的形态,有九分相似。
“这是……”她看向林默,声音发颤。
“是‘虚’的真相。”林默接过玉简,捏碎,“或者说,是上一个纪元,某个走到源主境巅峰的存在……堕落后的模样。”
“他吞噬了太多,创造了太多,最终承受不住‘创造与毁灭’的循环反噬,精神分裂了。一半化作‘虚’,继续吞噬;一半化作‘实’,沉睡在时间尽头。”
“而我体内的源初之种,是‘实’在沉睡前的最后布置。它在寻找一个能承受循环反噬的继承者,去终结‘虚’的疯狂。”
青璃明白了。
这不是世界与世界的战争,是同一个存在内部分裂后的自相残杀。
“那你现在……”她担忧地看着林默。
“我没事。”林默握住她的手,“‘实’选我,就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第三条路。”
既不沉沦于吞噬,也不执着于创造。
而是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
“接下来我要去一个地方。”林默说,“那里有终结这一切的关键。”
“我跟你去。”
“不,你要留下来。”林默摇头,“青丘需要你,大荒也需要一个信标。我会在你体内留下一道印记,当我需要时,可以通过印记直接回来。”
青璃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林默坚定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她知道,有些路,必须他一个人走。
林默伸出手指,点在青璃眉心。一道黑白交织的印记浮现,没入她的识海。印记中蕴含着源主境的一缕本源,足以让她在危机时刻爆发出领域境的力量。
“等我回来。”林默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然后转身,一步踏入虚空。
他要去的地方,叫“归墟之眼”。
那是诸天万界的垃圾场,是所有世界毁灭后残骸的堆积处。也是“虚”最初诞生的地方。
在那里,他将直面一切的源头。
而在林默离开后不久,青丘上空,又一道裂缝撕开。
这次走出来的,不是蚀。
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他站在半空,俯瞰着下方的青丘,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希望之种的气息……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老道士舔了舔嘴唇,“没想到,除了噬天那小子,还有人能走到这一步。”
他掐指推算,眉头皱起。
“咦?天机混乱,有人遮掩了因果……是那个叫林默的小家伙?有意思。”
老道士笑了。
笑容阴冷,与他仙风道骨的外表截然相反。
“看来这一届的园丁,比想象中能干啊。不过……”他看向林默消失的方向,“归墟之眼那种地方,可不是现在的你能闯的。”
“让贫道帮你一把吧。”
拂尘一挥,一道青光射入虚空,追着林默而去。
那不是攻击,是坐标。
是将林默的位置,实时传递给某个存在的坐标。
做完这一切,老道士满意地点点头,身形逐渐淡化。
“好戏,要开场了。”
最后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青丘祖祠里,青璃突然心悸,抬头看向天空。
那里空无一物。
但她胸口的黑白印记,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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