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涵低下头，努力思考。
按照常理，或者她看过的那些故事，经历了如此重大的冲击和仇恨的洗礼，主角应该会……
她犹豫着，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想。
“她……后来是不是更加刻苦地训练自己，变得非常非常强大，然后……然后重新振作起来，最终……一统黑道？”
她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有些过于戏剧化，但似乎又符合那种“浴火重生、王者归来”的叙事。
一之濑海音静静地听完，然后，很轻、却非常明确地摇了摇头。
“一统黑道？”
她轻轻重复，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否定。
“哪有那么容易。现实不是故事书。”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声音平缓地继续。
“事实上，自从那天见过所谓的‘亲生父亲’之后，女孩并没有变得更强，或者更坚定。相反，她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了。”
“她拒绝见任何人，包括那个把她带回来的男人。她不听任何话，不吃东西，只是把自己锁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拉上所有的窗帘，仿佛要将自己和整个世界的光线、声音都隔绝开。”
“那扇门，那扇窗，都关得死死的。”
听着一之濑海音的描述，让赵羽涵仿佛看到了一个蜷缩在黑暗角落里、失去所有生气的影子。
赵羽涵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为那个女孩感到窒息般的难过。
“直到……”
一之濑海音的语气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嫌弃，却又隐含着某种难以言喻依赖的复杂情愫。
“直到那个把她带回来、给了她新姓氏和‘家’的男人，用一种十分令人讨厌的、没有丝毫距离感和分寸感的方式，强行介入了她的封闭。”
“他不在乎她的抗拒，不在乎她的冰冷，甚至不在乎可能存在的危险。他就是用最直接、甚至有些笨拙粗暴的方式，砸开了锁，扯开了窗帘，让阳光和空气猛地灌进那个发霉的角落。”
“他把缩在黑暗里的女孩硬是拖出来，逼着她面对光亮，面对他，面对这个她试图逃避的世界。”
一之濑海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想那个混乱又蛮横的场景。
然后，她继续道，声音里那丝“嫌弃”更加明显，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极微弱的光闪过。
“后来……当女孩终于不再抗拒，第一次，用干涩的声音，迟疑地叫了他一声‘父亲’的时候……”
一之濑海音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那个人，那个平时看起来威严甚至有些可怕的男人，居然笑得……”
她似乎想找一个合适的词，最后略带嫌弃却又掩不住一丝极淡暖意地说。
“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毫无形象，毫不设防。”
“而且，还是一样令人厌烦的没有距离感，眼泪和鼻涕……蹭了她一身。”
最后这句话，她用一种近乎控诉的平淡语气说出来，却奇异地冲淡了之前故事的沉重与悲凉。
“你看，有些人，拼了命想抓住血缘的虚影，最终只剩冰冷和空洞；而有些人，笨拙又讨厌地闯进来，却能带来真实的、哪怕带着鼻涕眼泪的温暖。”
“世界上的‘家人’，有时候，不是你出生时被赋予的，而是你后来，自己选择抓住的，或者……选择抓住你的。”
她的话说完了，留下了长久的沉默。
赵羽涵静静地听完，消化着这个漫长故事里最后、也是最出人意料的转折。
不一会，赵羽涵想起一个之前被她忽略、此刻却浮现心头的疑问。
她抬起头，看着一之濑海音线条优美的侧脸，轻声问。
“那……既然你选择了那个‘抓住你’的家人，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为什么不在那边，好好呆在……父亲身边？”
在她看来，一之濑海音的故事虽然开头悲惨，但结局似乎找到了温暖的归宿，那为何还要远渡重洋，来这里做一个远离家庭的转学生？
一之濑海音闻言，转过头，目光落在赵羽涵脸上，没有丝毫隐瞒，坦率地回答。
“我是回来见外公外婆的。”
赵羽涵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诧异。
“血缘，有时候确实是一种很神奇的纽带。”
“即使你理智上已经将它彻底割裂，但在某些时刻，它还是会让你产生一种……不自觉想要靠近、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当然，前提是，还没有遭遇彻底的、让人心如死灰的失望。”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赵羽涵脸上，继续平静地叙述。
“父亲说，让我回来看看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后或许还留存着血缘联系的亲人。他说，我母亲当年……或许也有不得已。我猜，他心里可能也还含着那么一丝，希望我能得到更多一点‘正常’亲情联系的期待吧。我……同意了。”
“所以，我就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定居的地方。”
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但赵羽涵却听出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叹息的遗憾。
“只是，很可惜。经历了丧女之痛的外公外婆，没了活下去的念想，在我到达前不久，已经相继离世了。”
赵羽涵的心轻轻一揪。
“我到的时候，只看到了一栋空荡荡的、收拾得很干净的老房子，还有……客厅茶几上，厚厚的一叠照片。”
她的眼神微微有些放空，似乎在回忆那些影像。
“是我母亲，从小到大，各个时期的照片。从襁褓里的婴儿，到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再到穿着校服的少女，最后是几张模糊的、她更年轻些时候的影像。”
“他们……一定很想她。”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赵羽涵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
然后，一之濑海音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混合着庆幸与淡淡悲哀的情绪。
“不得不说，我很庆幸……我和我母亲，长得真的很像。”
“而不是像那个人渣。”
“最后，我买下了那栋老房子，定期会派人去打扫维护。有时候……想她了，或者没什么地方可去的时候，就会过去看看，坐一会儿。”
“后来，有一次，我从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里出来，老房子位置比较偏僻，周围没什么人。”
“很不凑巧的遇到了两个不识相的混混，试图骚扰我。”
赵羽涵的心提了一下，但看到一之濑海音此刻完好无损、甚至带着一丝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坐在这里，又稍微放松了些。
以一之濑之前故事里透露出的背景和能力，她自己处理掉麻烦似乎并不困难。
“我原本是打算自己处理的。”
一之濑海音证实了赵羽涵的猜测，但随即，她的语气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但是有个人突然冲了出来。”
赵羽涵眨了眨眼，一下子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
“他二话不说，动作很快，直接袭击了那两个混混。”
一之濑海音的描述简洁有力，没有拖泥带水。
“然后趁着混乱，拉着我就跑，带我离开了那条街。”
赵羽涵想象着那个画面：昏暗的街道，冷清的少女，突然出现的“英雄”，干脆利落的出手，和带着些许慌乱的逃离……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漫画里男女主相遇的情节。
“于是，我就对他产生了兴趣。”
“之后，我向父亲申请，暂时留在这里。他大概觉得让我多接触一下母亲故土的环境也好，很高兴地同意了，并且帮忙安排，把我转到了现在所在的班级。”
她看了一眼赵羽涵，补充道。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赵羽涵懵懂地点点头。
一之濑转学过来，气质独特，很快引起了注意，再后来……
但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疑惑涌上赵羽涵心头。
她皱起眉头，努力回想。
一之濑转学过来的时间点，她记得很清楚，差不多就是自己刚结束物理竞赛考试不久，那个时候的哥哥……
那个时候的哥哥，才刚刚从长达数月的、因严重霸凌而导致的自闭和抑郁中艰难地走出来一点。
他像一只受惊过度、伤痕累累的小兽，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警惕和恐惧，连和陌生人说话都困难，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
那样的哥哥，怎么可能在巷子，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袭击混混，还拉着人家逃跑？
这根本不符合哥哥的性格！
就算他当时目睹了骚扰，以他当时的心理状态，最大的可能也只会是吓得躲起来，或者顶多敢偷偷报警，绝对不可能有勇气和能力直接冲上去动手！
巨大的疑惑和违和感让赵羽涵皱起了眉头，她忍不住看向一之濑海音，眼神里充满了“这说不通”的质疑。
一之濑海音似乎早就料到她的反应。
她没有卖关子，非常肯定地、清晰地陈述了事实。
“那个人，确实不是赵羽安。”
她顿了顿，在赵羽涵骤然睁大的眼眸中，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秦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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