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耶律雄那番极具挑衅与诱惑的话语之后,厅堂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拓跋德明的怒骂、周通的冷语,仿佛仍在空气中震颤,与耶律雄倨傲的质问交织碰撞,激荡出无形的火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之上。
林砚缓缓站起身。靛青色的儒衫在他身上并无丝毫文弱之感,反而衬得他身姿如松柏般挺直。他并未立刻回应耶律雄的挑衅,而是先环视了一眼麾下诸将——周通面色沉凝如铁,眼中战意未消;拓跋德明胸膛起伏,余怒未平;孙文焕眼神锐利,细细观察着耶律雄的每一丝变化;张翰则面露忧色,却也有着不容折辱的士人风骨。
最后,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回耶律雄那张因傲慢与隐隐怒意而微微涨红的脸上。
“耶律使者,”林砚开口,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朗沉稳,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奇异地抚平了厅内剑拔弩张的躁动,却又带来另一种更深沉的压迫感,“适才所言,林某与诸位同袍,皆已听明。”
他向前迈了一步,立于那面“华夏”旗帜投下的阴影边缘,晨光从侧面窗棂透入,照亮他半边脸庞,眼神澄澈而坚定。
“使者以王爵、金银、美人相诱,更许以江南锦绣之前程,不可谓不‘厚’。”林砚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然则,林某有一言,请使者静听,亦请转呈贵国陛下。”
耶律雄冷哼一声,抬高下巴,做出洗耳恭听却满不在乎的姿态。
“华夏之人,立于天地间,自有脊梁。”林砚的声音逐渐转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或事明主,或守乡土,或殉道义。然,不事二主以苟全,更不投外邦以求荣。此非迂腐,乃立身之本。”
耶律雄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立身之本?林将军,你莫不是忘了,你乃弑君叛国、为南朝通缉之钦犯!自身尚且不保,在此高谈什么‘不事二主’?岂非滑天下之大稽!”他自觉抓住了对方最大的痛脚,言语尖刻。
厅中众人脸色一变。弑君之事,始终是林砚身上最敏感的一处烙印,亦是外界攻讦他最常用的利器。
林砚却并未动怒,反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苍凉,更有几分决绝的清醒。“耶律使者说的是。林某确曾手刃赵禛,叛出洛阳。此事,天下皆知,林某亦从未讳言。”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耶律雄,仿佛穿透厅堂墙壁,看到了更遥远的过去与纷争,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金石之音:
“然,林某所叛者,乃是宠信奸佞、构陷忠良、视百姓如草芥、令边关烽火连年之无道昏君!所叛者,乃是贪墨横行、党同伐异、朽烂不堪之朝廷!张崇张相爷,一生忠耿,为国戍边,为民请命,落得何种下场?我江宁林家,本分经商,与世无争,又遭何等构陷屠戮?此等君,此等朝,有何面目代表‘华夏’?有何资格要求忠义!”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心上。周通等人想起张崇冤死,想起洛阳逃亡,想起林家血案,无不眼眶发热,胸中激愤难平。
“而林某今日所守者,”林砚的声音缓下来,却更加坚定,他抬手,指向身后那面旗帜,也仿佛指向窗外这片土地,“乃是脚下这灵州之地,乃是投奔于此、愿与我等同甘共苦的数万军民!此地虽僻处边陲,贫瘠苦寒,然亦是千百年来汉家儿郎戍守耕耘、胡汉百姓杂居生息之土!是万千生灵赖以生存之家园!守此土,护此民,延华夏文明之薪火于边塞,御外侮而保境安民,方是林某心中之大节,亦是我华夏军上下同心之志!”
他目光灼灼,重新逼视耶律雄:“使者问林某忠义。忠于暴君苛政,是为愚忠;义于卖国求荣,是为不义。林某之忠,忠于这片土地上生息之民;林某之义,义于并肩御侮、生死相托之袍泽,义于不容外寇铁蹄践踏我桑梓家园之血性!此忠此义,或许不容于洛阳赵室,却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中对得起这灵州万千军民之信赖!”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不仅是对耶律雄的驳斥,更是对自己道路的宣言。周通、拓跋德明等人挺直了腰背,眼中再无丝毫犹疑,只有坚定与自豪。连张翰也捋须点头,面露感慨。
耶律雄被这番铿锵之言噎得一时语塞,脸上红白交错。他没想到对方不仅不回避“弑君叛国”的指责,反而借此阐发了一套截然不同的“忠义”观,占据了道义的高点,更将灵州军民紧紧凝聚在一起。他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此人见识与口才远超预料,怒的是自己身为大辽天使,竟在言辞交锋上落了下风。
“巧言令色!”耶律雄强辩道,“任你如何狡辩,叛逆之身,不容更改!我主陛下念你是个人才,方予招揽,给你改过自新、投效明主之机。你非但不感恩,反而大言炎炎,自绝于生路!难道真要凭这弹丸之地、万余疲卒,与我大辽天兵抗衡不成?”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林砚神色不变,缓缓坐回主位,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带着终结谈话的决断:“道不同,不相为谋。林某之路,灵州之路,无需贵国陛下指点,更无需王爵金银铺就。贵使远来辛苦,林某亦无物可赠。”
他看向周通:“周将军,将辽使所携之‘厚礼’——所有金银、绢帛、明珠,以及那十名女子,原封不动,点验清楚,护送回辽使驻地。我灵州虽贫,不取外邦嗟来之食;我灵州军民,亦非可以财货女子衡量交易之物。”
“你!”耶律雄霍然起身,手指林砚,气得浑身发抖。这不仅仅是拒绝,更是赤裸裸的羞辱!将他带来的所有“诚意”悉数退回,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更是扇在派遣他前来的大辽皇帝脸上!
“林砚!你莫要后悔!”耶律雄面目狰狞,最后一丝伪装的礼仪也荡然无存,厉声喝道,“今日你拒我大辽好意,他日我大辽铁骑南下,必先踏平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灵州城!届时,玉石俱焚,看你还有何言辞可辩!看你麾下这些将士,是否还愿随你这狂妄之徒陪葬!”
恶毒的诅咒与战争的威胁,如同阴冷的寒风刮过厅堂。
林砚端坐不动,甚至没有再看暴怒的耶律雄一眼,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掸去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耶律雄的咆哮更具力量,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贵使既出此言,那便——”
林砚抬眼,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寒意森然:
“战场上见。”
四字落下,再无转圜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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