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灵州城内只有格物谷方向还亮着零星灯火。
李墨刚从试验场回到城内临时居所——一处紧邻研究院的简朴小院。他今日调试新式火炮的膛线至深夜,眼中还带着未散的专注。推开院门,正欲唤书童打水洗漱,却见院中石桌前坐着一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辽国贵族装束,身形魁梧,正是白日里参观格物谷的辽使耶律雄。石桌上摆着一个打开的锦盒,盒内黄金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旁边还放着一卷盖有辽国玺印的绢帛。
“李先生深夜方归,真是勤勉。”耶律雄起身,脸上堆起刻意温和的笑容,中原话说得颇为流利。
李墨脚步一顿,目光扫过黄金与绢帛,又落在耶律雄脸上,神色平静:“耶律大人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耶律雄示意李墨坐下,亲自斟了一杯茶推过去,“白日参观格物谷,见先生所制火器精妙,那蒸汽模型更是巧夺天工,心中敬佩,故特来拜访。”
李墨未接茶杯,只淡淡道:“大人过誉。那些皆是林将军指点、众匠合力之作,李某不过其中一员。”
“先生过谦了。”耶律雄笑容不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锐光,“林砚或许能提些想法,但能将想法变为实物,需要的是先生这般精湛的匠艺与数十年积累的格物功底。这一点,本使还是看得明白的。”
他顿了顿,将锦盒与绢帛往前推了推:“实不相瞒,本使此次前来,除了招揽林将军,更是奉我主之命,特来延请先生。”
李墨眉梢微动。
耶律雄展开绢帛,上面用辽汉双语写着任命文书:“辽主耶律隆绪陛下求贤若渴,尤重实学之才。若先生愿携火器秘技北投,可授工部尚书,秩从二品,专司军械营造,岁俸千金,赐宅邸田产,工匠百人听凭调遣。这千两黄金,只是安家之费。”
夜风拂过院中老槐,树叶沙沙作响。
李墨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耶律大人可知李某来历?”
耶律雄似有准备:“略有耳闻。先生本是新朝进士,曾任官职,后辞官专心格物之学,得张崇老相爷赏识,又随林砚至此。”
“那大人可知,李某为何辞官?”李墨又问。
“这……”耶律雄略作迟疑,“听闻先生痴迷匠作,不喜官场?”
“是,也不是。”李墨目光望向夜空,声音平静,“李某中进士那年二十有三,殿试文章写的是‘格物致知,实业兴邦’。放榜后授了翰林院编修,每日与典籍为伴。可翻遍史书,见到的尽是权谋争斗、诗赋唱和,却少见记载‘如何造更坚固的城墙’、‘如何让稻谷多产三成’。”
他收回目光,看向耶律雄:“大人可知那种滋味?满腹关于格物致知的想法,却无人愿听,同僚笑你‘不务正业’,上司劝你‘多作诗赋,方是正途’。一年后,李某辞官了。”
耶律雄皱眉:“新朝腐儒误国,不识先生大才。但我辽国不同——草原部族最重实际,能造强弓利箭者便是英雄。先生若来,绝无人会笑你‘不务正业’。”
“是吗?”李墨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诮,“那前日大人在格物谷中见那机械时,眼中除了惊讶,是否也有一丝‘奇技淫巧’的不屑?见工匠满手污垢调试机械时,可曾觉得他们‘脏’?”
耶律雄脸色微变。
李墨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大人,您知道林将军第一次见李某时说了什么吗?他说‘李先生所思所研,乃强国之本’。后来在西北,他拨地、拨人、拨银钱,让我建格物谷,任我折腾。炸膛过,起火过,失败过无数次,他从未说过‘此路不通’,只说‘再试一次,记下为何失败’。”
他站起身,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手指抚过粗糙树皮:“在这里,李某造出的火器,是用来守护身后百姓的城墙,是用来让党项与中原孩童同坐一堂读书的底气。在这里,工匠不必低头哈腰,只需钻研技艺;匠作之学可入学堂,孩童从小便知‘万物有理,格物可究’。”
耶律雄也站起身,声音冷了几分:“李先生,情怀不能当饭吃。林砚弑君叛国,天下共知。他如今踞守灵州,看似风光,实则新朝恨他入骨,我大辽视他为患,周边势力虎视眈眈。你以为,他能长久吗?这灵州,能长久吗?”
夜风更急,卷起院中落叶。
他走到石桌前,手指轻轻按在那卷任命绢帛上:“耶律大人,您问灵州能否长久?李某不知道。但李某知道——若无此地,便无格物谷昼夜不熄的灯火;若无此地,那些‘想着造更好农具、让粮食多产些’的匠人,便又要回到被人轻视的角落;若无此地,李某毕生所学,或许真就只是一堆‘奇技淫巧’。”
耶律雄沉默良久,终于收起笑容:“先生这是拒绝了?”
“是。”李墨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哪怕明知前路艰险?”
“纵是叛臣,”李墨直视耶律雄的眼睛,声音不大,却重如千钧,“亦胜外虏。”
四目相对,院中空气凝固。
许久,耶律雄缓缓收起锦盒与绢帛,脸上再无半点温和,只剩属于辽国贵族的冷傲:“李先生,今日之言,本使会一字不漏带回上京。但愿他日战场相见,你不会后悔。”
“不送。”李墨拱手。
耶律雄拂袖而去。院门开合,脚步声渐远,消失在灵州深沉的夜色中。
李墨仍站在院中,望着格物谷方向依稀的灯火。
书童小心翼翼探出头:“先生,那人……”
“无事。”李墨摆摆手,“备纸笔,我要给将军写封信。”
“这么晚?”
“有些事,须及早让将军知晓。”李墨望向北方夜空,那里星辰黯淡,似有阴云凝聚,“风雨欲来了。”
同一时刻,驿馆内。
耶律雄将锦盒重重放在桌上,脸色阴沉如水。副使低声问:“大人,是否要……”
“不必。”耶律雄打断他,“杀一个李墨,解决不了问题。林砚最可怕之处,不在于他有多少火器,而在于他能让李墨这样的人——一个进士出身、曾为官者——甘心在此钻研匠作,并视之为荣。”
他走到窗边,望向将军府方向:“明日一早便离城。回去禀报陛下——灵州林砚,不可招揽,只可早图灭之。至于火器……”
耶律雄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既然得不到,那就在战场上,用我大辽儿郎的血肉,去试出破解之法。”
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坠向北方荒原。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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