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脉边缘,当第一缕掺杂着灰霾却依旧堪称“明亮”的天光刺破峡谷出口的阴霾,落在踉跄奔出的四人身上时,王二狗脚下猛地一软,连同背上昏迷的云霄一起,重重栽倒在地。他大口喘息着,双手撑地,胸膛剧烈起伏,身上多处伤口崩裂,渗出的血迹将破烂的衣衫染成暗红色。云清朗在万小雅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金纸,肩胛骨处不正常的凹陷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显示着他的伤势已沉重到极点。万小雅虽外表看起来伤势最轻,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真气的过度消耗以及对丈夫儿子安危的揪心,让她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强撑着没有倒下。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王二狗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
云清朗强忍着剧痛,目光扫过身后那依旧死气缭绕、隐约传来沉闷崩塌声响的黑风峡谷,又落在昏迷不醒、七窍残留淡金色血痕、眉心却有一道极其细微、若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竖纹缓缓隐没的儿子身上,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后怕,有庆幸,有对儿子身上秘密的惊疑,更有深沉的忧虑。
“此地不宜久留……影阁主上虽受重创,但其势力仍在,恐有追兵……”云清朗声音微弱却依旧清晰,“必须……尽快赶回药王谷……”
然而,以他们四人此刻的状态,别说赶路,连站起来都困难万分。云清朗尝试运转真气,丹田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经脉更是多处断裂淤塞,方才那决死一击和金色光带的加持,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潜力,伤势比看上去更加严重。
就在四人近乎绝望,以为要倒在这荒山野岭之时,远处天边,忽然传来一声清越悠长的鹤鸣!
只见一只体型远超寻常、通体雪白、唯有头顶一点朱红的巨大仙鹤,正舒展着宽大的羽翼,以一种优雅而迅捷的速度,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飞来。仙鹤背上,隐约可见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药王谷的‘朱顶云鹤’!”万小雅虚弱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惊喜,“谷中……来人了!”
仙鹤翩然落地,激起一阵清风。鹤背上跳下一个穿着淡青色药童服饰、约莫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正是之前曾在生息泉眼为云霄引路的那个年长道童,名唤“青霖”。
青霖看到四人惨状,尤其是昏迷的云霄和重伤的云清朗,稚嫩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惊容,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几个玉瓶:“云大侠,万夫人,王前辈,快服下‘回春丹’和‘护心散’!禅师感应到西北方向有异动,圣珠示警,特命我乘云鹤前来接应!没想到你们伤得如此之重!”
云清朗等人不及细问,连忙服下丹药。药王谷的丹药果然神效,温和而磅礴的药力化开,迅速稳住伤势,滋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与气血。虽然无法立刻治愈,但至少有了行动的气力。
“青霖小友,多谢!”云清朗缓过一口气,郑重道谢。
“云大侠客气了,快上鹤背!禅师还在谷中等候!”青霖协助着将昏迷的云霄小心安置在仙鹤背上,又扶云清朗和王二狗、万小雅坐稳。仙鹤通灵,低鸣一声,双翅展开,载着五人,平稳而迅疾地冲天而起,向着灵秀山脉药王谷的方向飞去。
鹤背之上,疾风扑面,脚下山河飞速倒退。云清朗紧紧抱着昏迷的儿子,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下来的呼吸,心中稍安,但目光落在那眉心若隐若现的金色纹路上,眉头依旧紧锁。万小雅依偎在丈夫身边,看着父子二人,默默垂泪。王二狗则盘坐着调息,独臂紧握,眼中余悸未消,更多的是对那洞窟中最后时刻异象的深深疑惑。
约莫两个时辰后,熟悉的灵秀山脉轮廓出现在眼前。朱顶云鹤径直飞越镜湖,穿过倒悬瀑布,降落在了悬壶天境内那古藤凉亭旁。
枯木禅师已等候在此。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粗布僧袍,面容清癯,但此刻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急切。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被云清朗抱下仙鹤、依旧昏迷的云霄身上,尤其是在其眉心处停留了数息。
“禅师……”云清朗挣扎着想要行礼。
枯木禅师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快步上前,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搭在云霄的腕脉之上,同时另一只手虚按在云霄眉心之处。
片刻之后,枯木禅师收回手,眉头却蹙得更紧,眼中凝重之色更甚。
“神魂震荡,精气透支,经脉多有暗伤,更有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在其体内留下了烙印……这些都好说。”枯木禅师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麻烦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云霄的眉心:“圣印已显,虽只是雏形,且被某种强大的封印锁住了绝大部分威能与信息,但其存在本身,已然触动冥冥中的因果。还有他体内那股被激活的、与圣印同源的‘源初生机’与‘逆转法则’雏形……此等力量,绝非此界寻常所有。老衲若所料不差,当与那‘圣殿遗刻’有关。”
“禅师,何为圣殿遗刻?霄儿他……究竟……”云清朗急切地问道。
枯木禅师示意青霖将云霄带入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净室安顿,又让人带云清朗、万小雅、王二狗去疗伤休息,然后才引着稍稍恢复一些的云清朗,来到凉亭中坐下。
“此事说来话长,牵扯甚大,甚至关乎此界上古秘辛。”枯木禅师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老衲所知也仅限于宗门古老残缺的典籍记载。相传,在久远到难以追忆的年代,此界曾有一个守护众生、执掌部分天地本源法则的至高存在——‘圣殿’。圣殿并非建筑,而是一个传承与权柄的象征。其传承者,身负‘圣印’,拥有不可思议的伟力,尤其擅长掌控生机、净化邪祟、维系平衡。”
“然而,不知因何缘故,圣殿在某一日突然崩毁,传承断绝,圣印消散,相关记载也大多湮灭于历史长河,成为近乎神话的传说。那影阁主上口中的‘圣殿遗刻’,恐怕就是圣殿崩毁时,某些碎片或信息,以某种方式遗存了下来。而云霄小友……”
枯木禅师看向云清朗,眼神复杂:“他体内那特殊的封印,那‘源初生机’,以及最后显化的圣印雏形……无不指向,他极有可能,是圣殿某种意义上的……后裔,或者传承者!只是不知为何流落至此,并被施加了如此强大的封印。”
云清朗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虽然早有猜测儿子身世不凡,却没想到竟牵扯到如此古老而惊人的秘辛!圣殿后裔?传承者?
“那影阁主上寻找‘钥匙’,想要推开的‘门’,又是什么?”云清朗追问道,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疑团。
枯木禅师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根据典籍残篇和影阁近年来搜集至阴死物、建立聚阴法坛等行为推断,那扇‘门’,很可能指的是……‘生死之门’,或者说,是介于生与死、阳与阴之间的一处禁忌领域,甚至可能是通往……‘冥土’或某个失落位面的通道!圣殿的力量,尤其是圣印,或许是稳定或开启那扇‘门’的关键‘钥匙’。影阁主上逆乱阴阳,恐怕就是想强行推开那扇门,达成其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许是追求永恒,或许是释放某种恐怖,或许……两者皆有。”
推开生死之门?通往冥土?云清朗听得心惊肉跳。这已远远超出了一般江湖恩怨的范畴!
“霄儿他……岂不是很危险?”云清朗的声音带着颤抖。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枯木禅师叹息一声,“圣殿传承者的身份,固然会让他成为影阁主上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夺取的目标,但也赋予了他对抗影阁邪法的天然优势,以及难以估量的潜力。如今圣印雏形已显,因果牵连,他已无法再置身事外。”
“禅师,我们该如何是好?”云清朗感到一阵无力。对手是如此恐怖的存在,而他们……
“当务之急,是治好你们的伤,让云霄小友苏醒并初步掌控自身新增的力量。”枯木禅师道,“老衲会倾尽药王谷之力,为你们调理。之后……你们或许需要去寻找更多关于圣殿的线索,了解云霄身上封印的真相,以及影阁主上完整的计划。此非一人一派之事,老衲会联络几位可信赖的老友,共商对策。你们也需要变得更加强大。”
接下来的日子,药王谷悬壶天境成了云清朗一家的避风港与修炼场。
在枯木禅师亲自调配的灵药和“清心琉璃炎”的辅助下,云清朗和王二狗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云霄则在沉睡了三日三夜后,终于苏醒。
醒来后的云霄,外表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但眼神却更加深邃沉静,仿佛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洗礼。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经脉更加宽阔坚韧,丹田内的淡金色真气总量并未暴增,却凝练如汞,流转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与厚重感,对天地间各种属性的灵气感知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最明显的是,他对体内那道金色封印的感知,变得无比清晰。封印依旧稳固,但其表面,多了一些流动的、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古老符文,与他在昏迷前最后看到的圣殿遗刻画面中的符号,隐隐相似。眉心处,那道金色竖纹已完全隐没,但只要他凝神内视,便能“看到”其存在,并从中感受到一丝微弱却至高无上的威严与浩瀚的信息流碎片,只是目前还无法解读。
枯木禅师每日都会花时间与云霄相处,指导他如何适应新增的力量,如何更精微地操控那“源初生机”与领悟到的“逆转”意境,并传授他一些稳固神魂、收敛气息的高深法门,以避免圣印气息过早外泄,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同时,也向他透露了关于圣殿、圣印以及影阁主上野心的推测。
得知自己可能的身世与肩负的因果,云霄沉默了许久,却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恐惧或迷茫,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磨难,他对自己的力量与责任,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用它来做什么。”云霄对枯木禅师道,“既然这力量选择了我,而影阁主上的阴谋会危害天下,那么,我就用它来阻止他,保护我在意的人。至于圣殿、传承……顺其自然就好。”
枯木禅师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此子心性,已远超其年龄。
王二狗的进步则体现在另一方面。血煞之毒拔除后,又经历了黑风峡谷的死战与生死淬炼,他因祸得福,心境修为大进,那套“开山掌”被他去芜存菁,配合独臂的特点,演化得更加简洁、刚猛、霸道,隐隐有自成一派的迹象。修为也稳固在了玄境初期巅峰,距离中期不远。
云清朗的伤势最重,恢复也最慢,但在药王谷的精心调理和自身苦修下,不仅伤势尽复,更因那日决死之境下剑意与儿子生机之力的交融,使得自身剑气中融入了一丝生生不息的意境,威力更胜往昔,对突破玄境后期的壁垒,也有了更清晰的感悟。
万小雅则在枯木禅师的指点下,精研《百草丹经》,医术与用毒之术愈发精湛,更开始涉猎一些简单的阵法与符箓之道,以作辅助。
一个月后,四人的状态基本调整至巅峰。这一日,枯木禅师将四人唤至凉亭。
“你们的伤已无大碍,云霄小友对新增力量也已初步掌握。”枯木禅师开门见山,“老衲这几日与几位老友通过特殊方式联络,得知了一些新的消息。”
他神色凝重:“影阁在黑风山脉的据点虽毁,但其势力并未伤筋动骨,反而活动更加隐秘和猖獗。据可靠情报,影阁主上似乎在北方‘永冻荒原’和西方‘陨星海’等地,也有类似的动作,似乎在寻找其他与‘圣殿’或‘生死之门’相关的遗迹或物品。而且,关于‘圣殿后裔’或‘钥匙’现身的模糊传闻,已经开始在一些顶层的隐秘圈子中流传,虽然尚未明确指向云霄小友,但绝非好事。”
“此外,”枯木禅师看向云霄,“关于你身上的封印和圣殿线索,老衲的一位故交,隐居在‘南离火山群’深处的‘炎阳上人’,或许知道一些。他年轻时曾游历天下,探索过不少上古遗迹,对圣殿传说颇有研究。你们或许可以去寻他。”
南离火山群?炎阳上人?云清朗记下了这个名字。
“禅师,那我们……”云清朗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药王谷虽可提供庇护,但并非久居之地。云霄小友需要更多的历练来成长和挖掘自身潜力,你们也需要主动去探寻真相,阻止影阁。”枯木禅师道,“老衲已为你们准备了一些远行的物资和信物。此行前往南离火山群,路途遥远,且需穿越多个险地,你们务必小心。记住,低调行事,遇事多思量。若有急难,可凭借信物,向沿途几个标明的、与药王谷有旧的正道势力求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四人,最后落在云霄身上,语重心长:“前路艰险,因果深重。但大道之行,贵在坚持本心。守住心中那份生机与守护之念,纵有万千劫难,亦能逢凶化吉。”
四人肃然,齐齐向枯木禅师深施一礼。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给了他们至关重要的帮助与指引。
“多谢禅师!晚辈等铭记于心!”
次日,朝阳初升,镜湖波光粼粼。
云清朗、万小雅、王二狗、云霄,四人再次站在了悬壶天境的出口处。与来时相比,他们身上少了些许仓惶,多了几分沉稳与锋芒。
“爸爸妈妈,二狗叔叔,我们走吧。”云霄望着远方,眼神清澈而坚定。眉心处,一点淡金色的微光悄然闪过,旋即隐没。
新的旅程,指向南方炽热的火山群,指向更多未知的谜团与挑战。
影阁的阴影依旧笼罩,圣殿的传承若隐若现,生死之门的秘密亟待揭开。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被动逃亡的猎物。
他们是执剑的旅人,是真相的探寻者,也是……未来风暴中,一缕不屈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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