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播出后的第三天,小星星在早晨醒来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的耳朵好像真的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生理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注意力的转向。以前醒来的第一反应是睁开眼睛看天色,现在是先闭着眼睛听。听什么呢?听窗帘被晨风吹动的轻微“窸窣”声,听远处隐约传来的洒水车音乐声——那音乐是《兰花草》,调子悠扬得像在梦里听过;听楼上邻居家小孩起床时的哭闹声,奶声奶气的;更近处,是妈妈在厨房里煮粥的声音,米粒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像在说着什么秘密。
他躺在床上没动,任由这些声音像小溪一样流过耳朵。忽然想起昨天李老师说的话:“你们现在成了专业的倾听者了。”当时他不太明白,现在懂了——专业不是技术多高超,而是愿意花心思去听那些平常忽略的声音。
起床后,他轻手轻脚走到厨房门口。林绵正在切酱菜,“嚓嚓嚓”,刀与砧板碰撞出清脆的节奏。听见脚步声,她回头:“醒啦?粥快好了。”
“妈,你切菜的声音真好听。”小星星说。
林绵笑了:“这有什么好听的?”
“有节奏感。快的时候像小雨,慢的时候像……像老人走路。”
这个比喻让林绵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深了:“你呀,现在听什么都像在听音乐。”
早餐是白粥配酱菜,还有昨天剩下的包子蒸了一下。包子的面皮被蒸汽熏得软乎乎的,咬一口,里面的馅还是香的。小星星一边吃一边想,包子在蒸锅里“噗噗”膨胀的声音,是不是也该录下来?那是食物在呼吸的声音。
“今天放学后要去广播站吗?”霍星澜问,他正在看早报,报纸翻动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嗯,和李老师商量第二期节目做什么。”
“有想法了吗?”
“想做一个‘校园的一天’。”小星星说,“从早读课开始,到放学结束,录一天里学校的不同声音。”
“这个想法好。”林绵给他夹了块酱黄瓜,“不过一天太长了,得选有代表性的时刻。”
小星星点点头。其实他昨晚已经列了个单子:早晨的读书声,上课铃,老师讲课声,课间操的广播声,食堂的喧哗声,下午的体育课哨声,放学的喧闹声……太多了,得精挑细选。
上学路上,他特意走得很慢。这条走了五年的路,今天用耳朵重新走一遍。早点摊的油锅“滋滋”作响,老板娘吆喝“豆浆油条”的声音洪亮得像唱歌;修自行车的老大爷用扳手拧螺丝,“咯吱咯吱”;更远处有学校传来的早读声,嗡嗡的,像一群蜜蜂在采蜜。
他发现,当专注听的时候,整条街都在说话。每个声音都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油锅在说“我在做早餐”,扳手在说“我在修车”,读书声在说“我们在学习”。
到了学校,教室里的气氛和以前不一样了。同学们看见他进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打个招呼,而是会主动说起声音的事。
“小星星,昨天我录了我家洗衣机的声音,你要不要听听?”一个女生拿出手机。
“我录了地铁进站的声音,轰隆隆的,特别有劲!”一个男生说。
“我奶奶听说你们的事,把她年轻时的口琴找出来了,吹了一段,我录下来了……”
小星星被围在中间,有点不好意思,又很开心。原来他们撒下的种子,真的在发芽。他拿出笔记本,认真记下谁录了什么,答应放学后一起听。
小雨、小文和小宇来了,也都带着各自的收获。小雨画了一组“声音的表情”——她把不同的声音画成不同的面孔:冲床声是严肃的方脸,雨声是温柔的圆脸,老人歌声是布满皱纹但微笑着的脸。
“我想明白了,”小雨说,“声音就像人,有性格,有表情。”
小文带来了新的文字:“有些声音会老去,像人一样。老去的声音不是不好了,是有了时间的包浆,温润了,厚重了。”
小宇则展示了他拍的新照片——不是老人唱歌,而是不同人工作时的特写:清洁工扫地时弯曲的腰,快递员扫码时专注的眼神,面包师揉面时有力的手臂。每张照片都配了一段简短的录音。
“我想做一个‘手的声音’系列。”小宇说,“不同工作的手,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四个孩子相视而笑。他们都感觉到了,这个项目正在开花结果,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浇灌它。
第一节课下课,周老师把他们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李老师,另一个是陌生的叔叔,戴着黑框眼镜,背着双肩包。
“这是电视台的孙叔叔。”周老师说,“他看了晚报的报道,对你们的项目很感兴趣。”
孙叔叔很年轻,说话语速很快:“我在做一档关于城市记忆的纪录片,觉得你们这个声音项目特别适合。想跟拍一段时间,记录你们的工作过程,可以吗?”
四个孩子愣住了。电视台?纪录片?这些词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不用紧张,就当我不存在。”孙叔叔笑着说,“我就跟着你们录点素材,可能偶尔问几个问题。”
小星星看了看伙伴们,小雨点点头,小文眨眨眼,小宇已经悄悄举起了相机——他要拍电视台的人怎么拍他们。
“我们……需要问家长吗?”小星星谨慎地问。
“当然,我会先和你们家长沟通。”孙叔叔说,“今天就是来认识一下,看看你们平时怎么工作的。”
于是这一天变得有点不一样。孙叔叔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尽量不打扰他们,只是扛着摄像机安静地跟拍。一开始孩子们有点不自在,说话声音都变小了,但慢慢就习惯了——毕竟他们自己也是整天举着录音笔的人,理解那种“记录者”的状态。
上午课间,他们带着孙叔叔去了广播站。李老师正在调试设备,看见摄像机,也只是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我们今天要录校园晨读的声音。”小星星解释说,“不同班级读的内容不一样,声音也不一样。”
他们来到五年级的走廊。各个教室里的读书声混在一起,像多声部合唱。孙叔叔把摄像机的麦克风对准一个教室的门缝,录下清晰的朗读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然后又走到另一个教室,录下:“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小星星自己也举着录音笔,闭着眼睛听。他发现,同样在读书,每个班级的“声音气质”真的不同——有的班级读得快,像小溪奔流;有的读得慢,像湖水荡漾;有的声音整齐,像军队踏步;有的参差不齐,像风吹树林。
“有意思。”孙叔叔小声说,“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读书声还能听出这么多差别。”
“声音里藏着很多东西。”小文轻声说,“不只是文字的内容,还有读的人的状态,班级的氛围,甚至天气的影响——晴天读书声好像更亮一些。”
这个观察让孙叔叔很感兴趣,他让摄像机对着小文,录下了这段话。
中午食堂的声音更丰富。打饭窗口的阿姨吆喝“下一个”,餐盘碰撞的“叮当”声,学生们说笑打闹声,椅子拖动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食堂交响曲”。
小宇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录音位置——食堂中央的柱子旁。这里能收到各个方向的声音,又不会太靠近某个声源。“这里录下来的声音最有空间感。”他解释说,像个老练的录音师。
孙叔叔学着他的样子,也把摄像机架在柱子旁。透过摄像机的监听耳机,他听到的声音果然层次丰富:近处是清晰的对话,远处是模糊的喧哗,中间还有各种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你们真的专业。”孙叔叔由衷地说。
下午体育课,他们录了操场上的声音。跑步的脚步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跳远时沙坑里“沙沙”的声响,还有体育老师的哨声——那哨声尖锐而短暂,像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看不见的裂痕。
最特别的是录到几个女生跳皮筋时的童谣:“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那声音清脆稚嫩,配着皮筋弹地的“啪啪”声,组成了一首完整的童年之歌。
孙叔叔把这段录了很久。后来他告诉小星星,这段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虽然他是男孩不跳皮筋,但那童谣的调子每个中国孩子都听过。
放学时,他们录校门口的喧闹。家长们接孩子的招呼声,小贩的叫卖声,汽车喇叭声,自行车铃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宣告着一天校园生活的结束。
孙叔叔的摄像机录下了小星星和小伙伴们讨论的声音:
“明天录什么?”
“我想录老师讲课的声音,每个老师讲课的节奏都不一样。”
“还可以录粉笔写字的声音,那个‘吱吱’声很有特点。”
“图书馆翻书的声音也应该录,轻轻的,‘沙沙’的……”
这些对话很平常,但在摄像机里,显得特别真挚。
分别时,孙叔叔说:“今天收获很大。我会把素材带回去整理,下周再来跟拍你们去录老人唱歌。”
“您真的觉得我们的项目有意思吗?”小雨问。
“不是有意思,”孙叔叔认真地说,“是有意义。你们在做一件很多大人都没想到要做的事。”
这句话让孩子们心里暖暖的。
回家路上,小星星还在想孙叔叔的话。有意义——这个词比“有意思”重,像一块实心的木头,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到家时,林绵正在讲电话,听内容是在和孙叔叔沟通。看见小星星回来,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听电话。
小星星放下书包,去厨房倒水喝。水从水壶倒进杯子,“哗啦啦”的,他忽然想,倒水的声音是不是也该录下来?不同高度的倒水声不一样,从高处倒像瀑布,从低处倒像小溪。
林绵打完电话,走进厨房:“电视台的孙叔叔跟我详细说了情况。你觉得怎么样?愿意让他们跟拍吗?”
“我觉得可以。”小星星说,“他就是记录,不干涉我们。”
“那好,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同意。不过有几个原则:不能影响学习,不能太晚回家,如果觉得不舒服随时可以喊停。”
“知道了。”
晚饭是打卤面。面条是手擀的,筋道;卤子是西红柿鸡蛋的,酸甜适中。小星星一边吸溜面条,一边讲今天录的声音。
“你猜哪个声音最让我意外?”他卖了个关子。
“什么?”霍星澜问。
“图书馆翻书的声音。”小星星说,“我以为会很安静,其实不是。翻书声‘哗啦哗啦’的,像风吹过麦田。还有人在书上写字的‘沙沙’声,很轻,但能听见。”
“那是因为图书馆太安静了,一点声音都被放大。”林绵说,“就像在医院值班室,夜里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对!就是这个道理!”小星星兴奋地说,“声音不是孤立的,它和环境有关。在安静的环境里,细微的声音就显出来了;在嘈杂的环境里,再大的声音也可能被淹没。”
霍星澜赞赏地点头:“这个发现很专业。建筑设计里也有类似的原理——空间的大小、形状、材料,都会影响声音的传播。”
饭后,小星星打开电脑,整理今天录的素材。孙叔叔白天传给了他一些视频片段,他一看,吓了一跳——摄像机拍出来的画面,和他们平时看到的不一样。镜头里的校园更安静,更专注,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读书的,打饭的,跑步的,说笑的……
而声音在视频里也更清晰。特别是那段跳皮筋的童谣,配着女生们跳跃的身影,有种穿越时间的感觉——仿佛二十年前的孩子也是这样跳,也是这样唱。
他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把这些校园声音和老人的歌声剪在一起,会怎么样?一边是稚嫩的童谣,一边是苍老的歌声;一边是现在的校园,一边是过去的工厂……这种对比会产生什么效果?
他试着做了一小段。左边音箱放跳皮筋的“小皮球,香蕉梨”,右边音箱放老人唱的“咱们工人有力量”。两种声音完全不同,但放在一起听,竟有一种奇妙的和谐——都是劳动的声音,都是生活的声音,只是一个在游戏,一个在工作。
这个发现让他很兴奋。他决定在第二期节目里试试这种“声音对话”。
睡前,他打开新的笔记本,继续写:
“今天,声音的河流变得更宽了。
“孙叔叔的到来让我明白,我们的项目不仅被同龄人听见,也被大人看见。他说我们在做‘有意义’的事,这个词很重,我得好好想想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录校园声音时,我发现每个空间都有自己的‘声音性格’。教室是整齐的,食堂是热闹的,图书馆是安静的,操场是活泼的。这些性格组合起来,就是学校的‘声音画像’。
‘声音对话’的试验很有意思。把童谣和工人歌曲放在一起,看似不搭,但仔细听,都在讲述劳动的节奏——一个用游戏的方式,一个用工作的方式。原来不同时代、不同年龄的人,对生活的表达可以这样不同又相通。
“光的河流今天多了新的支流——电视台的记录。这让我有点紧张,但更多是责任。既然被更多人看见了,就要做得更认真。
“桥还在延伸。孙叔叔扛着摄像机走上这座桥,他的镜头会记录下桥上的风景,然后通过电视,让更多人看见这座桥的存在。桥的意义也许就在这里——不仅连接两岸,还让路过的人看见对岸的风景。
“而我,开始学习从更宏观的角度听声音。不只是听某个声音好不好听,而是听声音之间的关系,听声音如何构成一个空间的氛围,如何讲述一个群体的故事。
“夜深了,窗外有蛙鸣。春天真的深了,连青蛙都加入了夜晚的合唱。它们‘呱呱’地叫着,也许在说我们听不懂的话,但没关系,听见就好。
“明天要去录老师讲课的声音。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独特的讲课节奏,那是他们多年教学形成的‘声音指纹’。我想把这些指纹收集起来,像收藏不同风格的画。
“晚安,所有构成世界的声响。
“晚安,所有分辨声响的耳朵。”
写完,他没有立刻睡。而是打开窗户,让夜风进来。风里有花香,有草香,还有远处烧烤摊的油烟味。这些味道和夜晚的声音混在一起——蛙鸣,虫叫,远处电视声,近处邻居家的洗碗声——构成了完整的春夜。
他想,如果要把这个夜晚录下来,该从哪儿开始呢?也许从关窗的声音开始,“砰”一声,把夜晚关在外面,又留在里面。
第二天是周五。早晨到学校时,小星星发现公告栏前围了很多学生。挤进去一看,是一张海报:
“‘回声计划’声音收集活动启动!
你想让校园记住你的声音吗?
你想聆听老师不为人知的‘声音秘密’吗?
欢迎加入声音收集志愿者队伍!
报名地点:广播站”
海报是小雨设计的,画着一只大大的耳朵,耳朵里长出一棵树,树上结着各种声音的果实——铃铛形的上课铃,书本形的读书声,篮球形的操场喧哗……
“这个海报好棒!”有同学赞叹。
“怎么报名?我想参加!”
“我录了我家猫咪打呼噜的声音,算不算?”
小星星笑了。他们昨天和李老师商量时,只是说做个海报宣传一下,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上午课间,广播站门口排起了队。有来报名的,有来交录音的,有来问问题的。李老师忙得不可开交,但脸上一直带着笑。
“这才像校园广播站该有的样子。”他对小星星说,“不只是我们在做节目,是全校同学在参与做节目。”
小星星负责登记报名信息。他准备了一个本子,记录每个人的班级、姓名、想录什么声音。有的想法很常规:“录我们班早读”,有的很特别:“录学校后院那棵老槐树被风吹的声音”,有的很有趣:“录同桌打哈欠的声音,他打哈欠像河马”。
一个二年级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哥哥,我……我想录妈妈叫我起床的声音。”
小星星弯下腰:“为什么想录这个?”
“因为妈妈的声音最好听。”小女孩认真地说,“每天早上,她在我耳边说‘宝贝起床啦’,像唱歌一样。”
小星星心里一软,认真记下了:“好,一定录下来。”
中午时,报名本已经写了三页。李老师翻看着,感慨:“你看,每个人珍视的声音都不一样。有人珍视读书声,有人珍视妈妈的呼唤,有人珍视朋友的欢笑……这些声音组合起来,就是青春的声音地图。”
下午,他们开始实施第一个专题:“老师的声音”。征得老师同意后,他们带着设备走进不同的课堂。
语文老师讲课像朗诵,声音抑扬顿挫,讲到激动处会提高音量,讲到伤感处会压低声音;数学老师语速平稳,像在推导一个严谨的公式;英语老师的声音活泼,带着异国的韵律;音乐老师不用说了,说话都像在唱歌;体育老师的声音最洪亮,隔着操场都能听见……
每个老师面对录音设备都有些不好意思,但都配合。音乐老师还即兴唱了一段,声音清亮得像山泉。
录到班主任周老师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周老师正在讲古诗,讲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窗外真的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嗒嗒嗒”,和讲课声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周老师停下来,笑了笑:“你们看,连天气都在配合你们录音。”
这段被完整录下来了。雨声渐大,讲课声在雨声中继续,像一艘小船在河流中航行。小星星觉得,这是今天录到的最珍贵的片段——自然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不期而遇,相得益彰。
放学时雨还没停。四个孩子躲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小一点。孙叔叔也来了,他的摄像机镜头对准檐下的雨帘,录下雨滴从屋檐落下、砸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清脆。
“你们知道吗,”孙叔叔忽然说,“我小时候最爱的声音就是雨声。家里老房子的瓦片顶,下雨时声音特别好听,‘噼里啪啦’,像在弹琴。”
“现在呢?”小雨问。
“现在住楼房,雨声不一样了。但每次下雨,我还是会想起老房子的声音。”孙叔叔的眼神有些遥远,“所以你们做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有些声音消失了,但至少有人记得它们曾经存在过。”
雨小了些,他们决定冒雨回家。小星星没带伞,把书包顶在头上跑。雨点打在书包上,“噗噗”闷响;踩过积水,“哗啦”溅起水花;路边的树叶还在滴水,“滴答滴答”……
这些雨中的声音,和平时听到的又不一样。他忽然想,也许可以做一个“雨的声音地图”——录下雨打在不同物体上的声音:树叶、瓦片、水泥地、水坑、伞面……每种材质都会给雨声染上不同的颜色。
到家时,他浑身湿透了。林绵赶紧拿来干毛巾:“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
“想听听雨中的声音。”小星星擦着头发,“妈,你听,雨打在不同地方声音真的不一样。”
林绵仔细听了听,笑了:“还真是。打在空调外机上‘砰砰’的,打在雨棚上‘啪啪’的,打在地上‘沙沙’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因为太常见了。”小星星说,“常见的东西,我们往往听而不闻。”
这句话说得很老成,林绵愣了一下,然后摸摸他的头:“你长大了。”
晚饭后,霍星澜帮小星星整理今天的录音。听到周老师讲课那段时,他特别赞赏:“这段好,讲课声和雨声自然融合,没有刻意安排,反而最真实。”
“孙叔叔说,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小星星说。
“他说得对。”霍星澜点头,“做你们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是保持真实。不要为了‘好听’而修饰太多,不要为了‘感人’而刻意煽情。真实的声音本身就有足够的力量。”
这个提醒很重要。小星星记下了。他想起第一期节目,有些地方他确实想修得更“完美”些,但爸爸和李老师都说要保留毛边。现在看来,那些毛边才是声音的指纹,是真实的印记。
睡前,他听着窗外的雨声写笔记。雨已经小了,变成细细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吃桑叶。
“今天,声音的河流遇到了雨。
“雨让所有的声音都变了样——读书声在雨声中显得更安静,讲课声在雨声中显得更清晰,连脚步声在雨中都有了回音。原来声音不是固定的,它会随着环境改变自己。
“孙叔叔说他小时候爱听老房子的雨声。这让我想到,我们对声音的记忆,往往和对家的记忆绑在一起。老房子的雨声,妈妈的呼唤声,这些声音之所以珍贵,不是因为它们多好听,而是因为它们承载着‘家’的温度。
“报名声音收集的同学很多,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这让我明白,声音的世界很大,大得容得下所有人的珍视。有人珍视宏大的合唱,有人珍视细微的呼唤,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不同。
“录老师讲课的声音时,我发现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独特的节奏。那是他们多年教学形成的‘声音性格’,改不了,也不用改。就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指纹,每个老师有每个老师的声音指纹。
“光的河流今天在雨中流淌。雨声加入进来,给河流增加了新的质感——湿润的,清凉的,带着春天泥土气息的质感。
“桥上有更多人了。那些报名的同学,那些接受录音的老师,还有在檐下躲雨时听我们讲述的路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声音记忆走上这座桥,又带着别人的声音记忆离开。
“而我,学会了在雨中倾听。雨不仅是一种声音,还是声音的滤镜——它让有些声音更清晰,有些声音更模糊,有些声音完全改变了自己。这多像人生啊,不同的境遇里,我们会听到不同的声音,成为不同的人。
“雨还在下,细细的,绵绵的。明天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录爷爷奶奶们的新歌。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录下雨声?也许可以建议他们唱一首和雨有关的歌。
“晚安,所有被雨洗净的声音。
“晚安,所有在雨中倾听的心灵。”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朵里还回响着白天的各种声音:读书声,讲课声,雨声,报名同学们的叽叽喳喳声……这些声音在脑海里盘旋,慢慢沉淀,像河底的泥沙,安静地躺着,等待被未来的某个时刻搅起。
他想,也许声音真正的意义不在于被录下来,而在于被听见。录下来只是保存,听见才是连接。当他们把老人的歌声播放给全校听时,连接就发生了——老人的青春和少年的现在,通过声音这座桥,相遇了。
而他们这些建桥的人,在搭建的过程中,自己也发生了变化。从只是爱听冲床声的孩子,变成了懂得倾听、懂得珍视、懂得连接的声音使者。
这个变化像春雨一样,悄悄地,绵绵地,但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窗外,雨彻底停了。夜晚安静下来,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的犬吠。
所有这些声音,都在这个雨后的春夜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他,这个收集声音的孩子,也在这声音的河流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岸边观望的人,是河上划船的人,把声音从此岸渡到彼岸,从过去渡到现在,从老人渡到孩子。
这个位置很好。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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