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赤的声音在寂静得能听到心跳的指挥中心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第一，同意第x军、第x军所部，在给予当面之敌最大杀伤后，于今日夜间，有计划、分批次撤离新墙河二线部分阵地，收缩至汨罗江南岸预设第三道主防线。撤退必须有序，交替掩护，利用夜色和预设雷区、障碍迟滞敌军。所有重伤员必须设法带下来！带不走的武器，就地破坏！”
这道命令，意味着主动放弃一部分浴血奋战、付出巨大代价才守住的土地。参谋们神色复杂，既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痛。
“第二，命令东线第x集团军，以浏阳河为最后屏障，坚决顶住！张家渡口必须守住！至少再坚守二十四小时！战区将抽调部分直属部队和炮兵支援你们！告诉刘总司令，浏阳河守不住，长沙东门洞开，整个战局将不堪设想！”
“第三，”朱赤的目光扫向代表外线兵团的几个蓝色箭头符号，它们此刻还停留在平江、浏阳以西的山区，“电令外线第x军、第x军等部，加快隐蔽接敌速度！原定合围时间，提前至11月22日午夜！务必准时抵达指定攻击位置！告诉他们，炉火已炽，能否炼钢，就看他们这把铁锤砸得及不及时、狠不狠了！”
“第四，命令战区直属防空加强团、反坦克突击教导大队、以及教导总队完成训练的第一批士官补充营，立即向长沙东北方向的春华山、黄花市地域秘密集结，组成战区直属反击集群，由我直接指挥！作为战役预备队和最后的反击铁拳！”
“第五，后勤部门，全力保障前线弹药、食品、药品供应，特别是向汨罗江新防线和东线浏阳河防线倾斜！政治部，立即拟发战区全军通告，说明战略收缩意图，强调这是‘天炉战法’的必要步骤，是为了更狠、更彻底地消灭敌人！稳定军心，激励斗志！”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既有战略层面的收缩调整，也有战术层面的坚决固守，更有对预备力量和后勤保障的调动。指挥中心里压抑的气氛为之一变，参谋们迅速行动起来，将一道道指令转化为具体的电文和电话命令，发往各部队。
吴逸志看着朱赤，眼中流露出钦佩。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能迅速做出这种关乎数十万将士生死、关乎整个战役成败的决断，并且条理分明，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冷静的头脑！
朱赤下达完命令，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天色已近黄昏，但北方的天际依然被炮火和燃烧的烟云映得一片暗红。他能想象，此刻在前线，那些接到撤退命令的部队，是如何在血泊中与敌人做最后搏杀，然后趁着夜色，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受伤的战友，默默撤向新的防线。每一步后退，都浸透着鲜血与不甘，但也承载着更大的战略期望。
他知道，这个决定必然会招致非议，甚至会传到重庆，引起某些人的猜疑和指责。但他更清楚，为将者，不能被一城一地的得失所束缚，更不能被所谓的“面子”和“舆论”绑架。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赢得这场战役，最大程度地消灭日军有生力量，保卫长沙，保卫这片土地。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虽然积分已空，但系统的基础信息分析和记录功能还在，“记录：民国三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傍晚，基于战场态势，下令实施‘天炉’第二阶段——战略性收缩，诱敌深入至汨罗江-捞刀河预设歼敌区域。外线兵团加速合围。关键决策点。”
没有积分奖励的提示音，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记录在只有他能看到的界面上。
就在这时，通讯主任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脸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过来：“长官，重庆……侍从室转来委员长急电。”
朱赤眉头微蹙，接过电文。电文内容先是照例嘉奖了第九战区将士奋勇抗敌，接着语气一转：“然闻敌寇此次倾力来犯，攻势甚猛。盼吾弟督饬所部，固守阵地，寸土必争，扬我国威，以慰领袖之望。所需弹药补给，已严令后勤部速办……”
典型的蒋氏电文风格，既有勉励，又有隐含的压力和要求，尤其是“寸土必争”四个字，仿佛是针对他刚刚下达的撤退命令而来。是巧合，还是重庆那边已经听到了风声？
朱赤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电文递给吴逸志。“回复：职部遵奉钧谕，必激励全军，与敌血战到底。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为达成歼敌之最终目的，战术层面或有调整，皆出于胜利之需。一切责任，由职一力承担。所需补给，恳请速拨为盼。”
回复不卑不亢，既表明了服从中央的态度，也委婉地坚持了战场指挥官的临机专断之权，并把“皮球”踢了回去——要我们死守，补给就得跟上。
处理完这个小小的插曲，朱赤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战场。随着他的命令下达，战场的态势正在发生微妙而关键的变化。
新墙河方向，枪炮声在入夜后并未停歇，反而变得更加激烈——那是后卫部队在奋力阻击，为主力撤离争取时间。无数支小部队在夜色和硝烟的掩护下，沿着预先侦察好的路线，抬着伤员，扛着所剩不多的武器，沉默而迅速地撤向南方。他们身后，是燃烧的阵地和来不及掩埋的战友遗体。
东线浏阳河方向，战斗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得到死命令的守军，依托河流和临时加固的工事，与试图强渡的日军展开殊死搏斗。河水被鲜血染红，浮尸累累。战区派出的少量增援和炮火支援，如同杯水车薪，但至少让守军知道，他们没有完全被放弃。
而在更广阔的湘北山野中，奉命加速运动的外线各军，抛掉了不必要的辎重，轻装疾进。士兵们知道，早一分钟到达位置，正面苦战的兄弟就少流一滴血，歼灭敌人的把握就多一分。无数双草鞋、布鞋、甚至赤脚，踏着崎岖的山路，向着预定的攻击位置奋力前行。
长沙东北的集结地域，防空团、反坦克大队、教导营等精锐部队，也在夜色中悄然开拔。士兵们抚摸着那些被视为“宝贝”的导弹发射器、火箭筒和新式电台，眼神中既有对未知大战的紧张，更有一种被选中执行关键任务的兴奋与荣耀感。
朱赤站在指挥中心里，仿佛能感受到这庞大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的转动，每一次脉搏的跳动。收缩，是为了更有力的反弹；后退，是为了更致命的进攻。炉膛正在按照他的意志，灼热、收缩，将闯入的“柴薪”紧紧包裹。
接下来，就看这炉火，能否将敌人焚烧殆尽，淬炼出真正的胜利之钢了。
夜色，彻底吞没了大地。但无论是前线撤退的士兵，后方疾行的援军，还是长沙城内彻夜不眠的指挥部，所有人都知道，黑夜的宁静只是假象。更残酷的厮杀，将在天明之后，继续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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