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县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灯光彻夜未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咖啡味和纸张油墨的气息。李依婷双眼熬得通红，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她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检测报告初稿和一份加急送来的土壤水质分析。
技术员指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色谱图和菌落分析：“李队，初步理化分析差异巨大！人为把好药材弄成大面积霉烂？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好药材价值不菲，故意弄霉变不仅自己损失巨大，还一点额外利益都得不到！除非是疯子才会这么干！”
他调出两份样本的显微照片，加重语气：“真相只有一个：掉包！用别处收来的、本身就已经大面积霉烂的廉价劣质货，替换了李家村的高品质藿香！”
他切换图片进行对比：
1. 药厂样本（所谓“证据”）：霉菌种类单一（主要是黑曲霉），菌丝形态高度一致，生长旺盛密集，且样本新鲜度较高（霉变时间相对集中）。更关键的是，农药残留种类和李家村种植记录对不上！
2. 李家村样本（王玲玲提供的自然霉变）：霉菌种类混杂（黄曲霉、青霉、链格孢都有），菌丝细弱干瘪，形态各异，夹杂大量土壤微生物和植物残体碎片，霉变程度不一，呈现长期缓慢自然形成的特征。农药残留符合李家村用药记录。
“但这还不够硬！”李依婷斩钉截铁，“立刻联系省厅物证鉴定中心！做最权威的霉菌基因测序比对和地域性环境标记物（如微量元素、同位素）分析！我要知道药厂仓库里那堆烂货上的霉菌‘祖宗’，和李家村地里土生土长的霉菌‘祖宗’，是不是一家人！更要看看它们的‘出生地’微量元素指纹是不是同一个！”
“明白！样本已经加急送走了！”技术员点头，“另外，土壤水质报告就是强力佐证！李家村那片地的藿香，富含当地特有的几种稀土元素组合，含量图谱独一无二，就像‘指纹’一样。而药厂那堆‘证据’里，这些指纹元素踪迹全无，反而检测出邻县‘黑石沟’那片被矿渣污染区域才常见的高硫高砷特征！ 这根本就是两批来自不同水土的药材！”
“好！铁证正在形成！”李依婷眼中寒光爆射，“人为破坏好货？完全是无稽之谈！只有用已经不值钱的霉烂劣货顶替值钱的好货，才是孙经理、刘老歪之流非法牟利的唯一逻辑！刘老歪那边，必须让他把这条‘收购-掉包-销赃’的链条吐干净！”
当霉菌基因测序和环境标记物的铁证正从省厅飞驰而来时，李依婷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拉回到半个月前——
脸色惨白的玲儿站在了她面前……
她不再是那个衣着光鲜、无忧无虑的富家女。她脸上毫无血色，眼睑红肿，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筋骨，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支撑着，微微颤抖。她站在李依婷面前，眼神空洞而绝望，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那个替我受罪的‘王玲玲’还在村里……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李警官……我……我要举报。”她用力咽了口唾沫，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抠出来，“我堂舅……厂里的孙经理……他在外面养了个小三……那个女人……是刘老歪的女儿！”
这个信息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李依婷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玲儿此刻内心的崩塌——她不仅是在举报堂舅的私德败坏，更是在亲手撕开一道可能直通药厂核心黑幕的口子。亲情、信任，连同她对父亲最后一丝侥幸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了。
“地点！”李依婷没有废话，声音沉如铁石。
玲儿报出一个位于县城边缘的普通小区地址，声音里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她住那里……我堂舅……给她租的房。”
行动迅如雷霆。李依婷亲自带队，警车无声地滑入那个不起眼的小区。目标住户的门被敲开时，一个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年轻女人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当她看清门口站着一群表情肃杀的警察时，那点不耐烦瞬间被惊恐取代。
“你们……找谁？”她的声音发颤。
“警察！”李依婷亮出证件，眼神锐利地扫过屋内，“刘小美是吧？进去，搜查！”
女人，也就是刘老歪的女儿刘小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地想挡，却被两名女警不着痕迹地隔开。搜查过程迅速而高效。衣柜顶层的旧鞋盒，几本塞在书柜深处的时尚杂志夹层……经验丰富的刑警很快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了目标物。
几捆用橡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钞，散发着油墨和新纸的气息。最关键的，是一个巴掌大小、包裹在塑料袋里的硬壳笔记本。李依婷戴上手套，小心地翻开。
账本！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日期、金额、用途。字迹潦草却清晰：
“x月x日，收孙叔（指孙经理）现金伍万，买通王老三家短途车司机，制造‘意外’堵路，延误交货时间两天，致部分货轻微受潮（可后续操作）……” “x月x日，收孙叔捌万，用于采购‘替代品’（劣质藿香），来源：废弃三号仓……” “x月x日，老张头酒局开销叁仟（李逑配合劝酒），务必使其醉倒……” “x月x日，尾款拾万已收（孙叔交付），事成……”
一笔笔，一条条，触目惊心。时间、地点、人物、手段、金额……将那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刘小美看着那个被翻出来的笔记本，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带走！”李依婷合上账本，声音冰冷。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
刘老歪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双手戴铐，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油汗。他还在顽强地抵赖，眼神躲闪，声音带着夸张的委屈：“警官，冤枉啊！我刘老歪开车十几年，最讲诚信！那天就是赶时间，雨要来了，路又不好走……老张喝多了，那能怪我？李村长自己按的手印，跟我有啥关系？那账本？啥账本？我不知道！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李依婷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她没说话，只是朝旁边的刑警微微点了点头。
那个硬壳笔记本被“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审讯桌上。紧接着，几张放大的、从账本里提取的关键页照片，被一张一张，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推到刘老歪眼前。那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是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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