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案风波暂歇，虽暗流汹涌，但明面上清河县似乎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宁静。柳如眉的绣坊筹备事宜进展顺利，她整日里忙忙碌碌，倒真显出了几分当家做事的干练模样，虽偶有纰漏，却也乐在其中。
这日，她对着账本拨了半天算盘，忽然想起一事，放下算盘，托着腮帮子出了会儿神。
那日官道遇险，若非苏墨白恰好出现，后果不堪设想。虽然这家伙嘴巴讨厌，总是拿她的厨艺开涮，但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自己之前光顾着跟他斗气和忙铺子的事，似乎…还没正儿八经地谢过他？
柳家大小姐虽然骄纵，但恩怨分明的道理还是懂的。何况，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发现苏墨白这人除了嘴坏点，见识确实广博，偶尔还能给她的生意经提点一两句中肯的建议，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嗯，得谢谢他。而且要大大方方地谢，显得自己成熟知礼，可不是以前那个只会缠着明渊哥哥胡闹的小丫头了。
打定主意，柳如眉立刻行动。她特意选了清河县最拿得出手的“望湖楼”，订了临湖的雅间，然后亲自写了张洒金花笺的请帖，遣丫鬟给苏墨白送去。请帖上书：为谢先生日前援手之恩，特备薄宴，望请赏光。措辞文绉绉的，是她琢磨了半天才想出来的，自觉十分得体。
苏墨白接到请帖，倒是有些意外，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爽快应约。
傍晚时分，望湖楼雅间。柳如眉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颜色较素雅的鹅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插了支碧玉簪，努力摆出端庄娴静的模样，提前到了雅间等候。
苏墨白依旧是一身青衫，从容而来，见到盛装打扮、正襟危坐的柳如眉，眼中笑意更深，拱手道：“柳小姐相邀，苏某荣幸之至。”
柳如眉忙起身还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婉：“苏先生肯赏光，才是如眉的荣幸。日前官道之事，多谢先生出手相救，如眉感激不尽。”说着，还像模像样地福了一礼。
苏墨白含笑虚扶：“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姐如此郑重，倒让苏某受宠若惊了。”他目光在柳如眉那身明显精心打扮过的装扮上扫过，又看了看她努力维持的端庄姿态，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莞尔。
两人落座，小二殷勤地递上菜单。
柳如眉为了显示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吃吃喝喝的大小姐，一把接过菜单，对苏墨白道：“先生是客，今日便由如眉做东，先生想吃什么，尽管点便是。”她想着，点菜而已，总不能出岔子了吧？
苏墨白从善如流，笑道：“客随主便，小姐安排便是。”
柳如眉清了清嗓子，拿起菜单，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可她平日哪里点过菜？都是厨子做什么她吃什么，至多撒娇让爹爹买些街边零嘴。看着菜单上那些文绉绉的菜名，什么“玉带虾仁”、“芙蓉鸡片”、“松鼠鳜鱼”…她看得眼花缭乱，又不好意思露怯，只好硬着头皮，专挑那些名字听起来最贵、最气派的点。
“这个…‘龙凤呈祥’来一份！”这名字听着就霸气，应该是大菜。
“‘麒麟踏云’也要！”
“‘珍珠翡翠白玉汤’…嗯，这个听起来清淡，来一个。”
…
她一连点了七八个菜名听起来极尽奢华丰盛的菜肴，自觉十分周到周全，既显豪气，又顾全了荤素搭配。
一旁的小二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欲言又止。
苏墨白听着，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柳如眉正觉得自己点得不错，听到笑声，疑惑地看向他：“先生笑什么？可是这些菜不合口味？”
苏墨白摆摆手，眼中满是笑意：“非也非也。小姐点的极好，极好。只是…”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只是苏某没想到，小姐口味如此…独特豪迈。”
“独特豪迈？”柳如眉更疑惑了。
一旁的小二实在忍不住，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小姐…您确定要点‘龙凤呈祥’吗？那是咱们店里的顶级宴席，需提前三日预定，用的是三年以上的老鳝和山野斑鸠，取‘蛇’与‘鸠’之意，寓意是好了，但分量极大，通常得十人以上才…”
柳如眉的脸“唰”一下红了。龙…龙凤是蛇和斑鸠？！
小二又补充道：“还有那‘麒麟踏云’…其实是烤全羊配雕刻成云朵状的萝卜…您二位怕是吃不完…‘珍珠翡翠白玉汤’倒是好汤，就是那‘珍珠’是鱼目混…呃，是精心挑选的鱼丸，‘翡翠’是菠菜，‘白玉’是豆腐…”
柳如眉听得目瞪口呆，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这才明白自己闹了多大的笑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只是想点些好听又上档次的菜，哪里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字背后是这些玩意儿！
看着她那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模样，苏墨白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愉悦，却并无多少恶意。他对着小二道：“无妨，就将柳小姐点的‘珍珠翡翠白玉汤’留下，其他的撤了吧。另换几样贵店的拿手小菜，清淡可口即可，再来一壶梨花白。”
小二如释重负，连忙应声下去。
柳如眉臊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苏墨白止住笑，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和难得一见的羞窘模样，语气反倒温和了几分：“柳小姐一片盛情，苏某心领了。是这酒楼故弄玄虚，起的菜名华而不实，岂能怪得小姐？倒是我，不该发笑，唐突小姐了。”
他这般一说，反而替柳如眉解了围，将责任揽到了酒楼和自己身上。
柳如眉闻言，偷偷抬眼看他，见他眼中虽还有笑意，却并无嘲讽之色，心中那点窘迫和尴尬这才稍稍缓解，但依旧觉得脸上发烧，小声嘟囔：“…丢死人了…”
苏墨白为她斟上一杯茶，笑道：“这有何丢人？小姐率真可爱，远胜那些矫揉造作、明明不懂却偏要装腔作势之辈。何况，小姐点菜的手笔，足见待客之诚，苏某感佩不已。”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有调侃，也带着几分真诚的安慰。
柳如眉被他这么一说，心里竟莫名地舒服了不少，那股子娇蛮劲儿又有点抬头，哼了一声：“你就会说好听的！肯定又在心里笑话我！”
“岂敢岂敢。”苏墨白拱手告饶，眼中笑意不减。
很快，小二重新上了几样精致可口的小菜和一壶温好的梨花白。气氛渐渐放松下来。
抛开点菜的小插曲，这顿饭吃得倒是颇为轻松愉快。苏墨白不再刻意逗弄她，而是与她聊些风土人情、各地见闻，甚至也问起了她绣坊的筹备情况，给了几句颇为中肯的建议。
柳如眉发现，只要不谈她的厨艺，不刻意摆什么大小姐架子，和苏墨白聊天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他懂得多，见识广，说话风趣，总能引发出她许多好奇和兴趣。
她渐渐忘了之前的尴尬，话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因为他的某句调侃而笑着反驳几句，眼眸亮晶晶的，恢复了平日里的生气勃勃。
窗外湖光潋滟，窗内灯火温馨。两人对坐而酌，言笑晏晏，气氛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轻松。
柳如眉看着对面那张带笑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润俊逸的脸庞，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其实…这家伙如果不那么嘴贱的话，好像…也还挺不错的？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低头吃菜，掩饰般地喝了一口酒，却觉得脸颊似乎更热了。
苏墨白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微弯，执起酒壶，再次为她斟满了酒杯。
恩情答谢宴，虽开端略显滑稽，过程却似乎…朝着某个未曾预料的方向，悄然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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