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县一中的校园里亮起了稀稀落落的灯光。这座建于五十年代的老学校,红砖墙面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标语痕迹。陆见微走进校门时,看见已经有二三十个人聚集在操场上——有穿着工装的青年,有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还有几个看上去已经三十多岁、脸上带着生活风霜的中年人。
“陆同志!”苏晓梅从人群中跑来,她今天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两条麻花辫梳得整整齐齐,“来了二十七个人!比预想的还多!”
陆见微扫视人群。有五个是他名单上的知青,其余的看样子都是县城里想考大学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笔记本——有塑料皮的,有牛皮纸包的,甚至还有用旧账本翻过来用的。
“周教授呢?”
“在教室准备呢。”苏晓梅压低声音,“教授让我告诉您,工农兵学员的事有眉目了——机械厂确实有一个名额,但厂长想留给自己的侄子。林师傅正在到处托关系...”
果然。陆见微心中了然。这个年代的“推荐上学”,往往是权力和关系的游戏。林建国一个普通老工人,想争过厂长,难。
“先上课。”他说。
教室是初二年级的教室,黑板是用木头刷黑漆做的,上面还留着上一节课的板书:“一元二次方程求根公式”。讲台上放着一盒粉笔,一个破旧的铁皮粉笔盒。
周教授站在讲台旁,已经换了身衣服——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熨得平平整整,胸口别着一支钢笔。他看见陆见微,点点头:“陆同志,坐后面吧。第一排留给眼睛不好的同学。”
陆见微在最后一排坐下。身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穿着机械厂的工装,手里拿的笔记本上还印着“安全生产记录”的字样。
“同志也是来听课的?”男人小声问。
“嗯,看看。”陆见微说。
“我姓赵,机械厂三车间的。”男人推推眼镜,“三十四了,两个孩子。但就是想试试...七七年没敢报,今年想冲一把。”
正说着,林卫国匆匆跑进来。他显然是从街道办直接赶来的,裤腿上还沾着灰,额头上都是汗。看见陆见微,他咧嘴笑笑,在第一排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
七点十分,人基本到齐了。教室里坐了四十三个人,从十七八岁到三十七八岁,有男有女,有工人有知青有售货员。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粉笔灰味,还有一种压抑的兴奋。
周教授敲敲讲台,教室里瞬间安静。
“同学们好。”老人的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我叫周文渊,以前在省工业大学教数学。今天起,每周一三五晚上七点到九点,我给大家补数学课。”
他顿了顿,环视教室:“我知道,你们很多人白天要上班,要干活,晚上还要来这儿。累。我也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打鼓——我这么大年纪了\/我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我家里条件不好...能考上吗?”
教室里鸦雀无声。
“我告诉你们——”周教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一个字:“能!”
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发出刺耳又坚定的声音。
“为什么能?因为你们敢来!”老人的声音提高了,“敢坐在这个教室里,敢在累了一天之后还拿起书本,敢在别人说‘别做梦了’的时候继续做梦——这就已经赢了!”
他转身,开始正式讲课:“今天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函数。什么叫函数?简单说,就是两个变量之间的关系...”
陆见微听着。周教授的课很特别,他不只是讲公式,更是讲思想。讲函数时,他会说:“生活里到处都是函数——你每天工作的时间和收入是函数,你复习的时长和成绩是函数。理解了函数,就理解了世界的规律。”
讲几何时,他会说:“为什么建筑要讲几何?因为美,因为稳。你们将来无论做什么,都要记住——做人要方,做事要圆。方是原则,圆是方法。”
教室里,四十三双眼睛专注地望着黑板。有人飞快地记笔记,有人皱着眉头思考,有人偷偷揉着因白天劳累而酸痛的肩膀。
林卫国坐在第一排,背挺得笔直。他手里的笔几乎没停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偶尔有听不懂的地方,他会立刻举手,周教授就会停下来,换个角度再讲一遍。
课间休息时,陆见微走到教室外。几个学员围在一起讨论题目,有人抽着自卷的烟,有人喝着军用水壶里的水。月光洒在操场上,远处传来县城广播站播放的《红梅赞》。
“陆同志。”林卫国走过来,手里拿着笔记本,“周教授讲得太好了...我以前好多不懂的地方,今天全通了!”
“慢慢来,别急。”陆见微说,“对了,你爸那边...”
林卫国的笑容淡了:“我听说了。厂长侄子...我知道我爸争不过。但没关系,陆同志,我想好了——就算没那个名额,我也要考。凭自己本事考上的,更踏实。”
他说这话时,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陆见微忽然想起顾倾城传来的数据:1978年,像林卫国这样放弃“推荐”机会、坚持参加高考的年轻人,其实不在少数。那是一个信仰“真才实学”的年代。
第二节课开始了。这节课讲的是解析几何,难度明显提升。陆见微注意到,后排有几个年纪大的学员开始跟不上了,急得抓耳挠腮。
周教授也注意到了。他停下板书:“后面那几位同志,是不是没听懂?”
几个中年人不好意思地点头。
“没事。”老人说,“这样,咱们分成小组。前面的同学回头,两个人带一个,把刚才那部分再讲一遍。教别人的过程,自己也会更明白。”
教室里立刻活跃起来。林卫国主动回头,帮那个戴眼镜的赵师傅讲解。苏晓梅在教一个女售货员。知识在传递,温度也在传递。
陆见微的手表微微震动。他低头,怀表屏幕上闪过一行字:
【倾城:课堂互助行为触发隐藏评价:“知识传播者”。时代契合度+2%】
【当前契合度: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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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课结束了。学员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有人还在追问问题,周教授耐心地一一解答。
陆见微帮着收拾教室。擦黑板时,周教授忽然说:“陆同志,你觉得今晚怎么样?”
“很好。”陆见微实话实说,“您不仅是教书,更是教人。”
周教授笑了,笑容里有种疲惫的欣慰:“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文革十年,该教书的年纪去教了猪。现在...算是补回来一点。”
他擦干净手,从包里拿出那份全家福素描:“这画,我白天又看了一遍。画得好,有感情。画画的人...是你什么人?”
陆见微沉默片刻:“一个...很亲近的人。”
“让她多画。”周教授小心地把画收好,“这个时代,需要有人记住。不是记住标语口号,是记住普通人的脸,普通人的日子。”
两人锁好教室门,走出校园。月光很亮,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教授,工农兵学员名额的事...”
“我知道。”老人摆摆手,“老林下午来找过我,想让我帮忙说话——我跟机械厂刘总工有点交情。但我说了,不帮。”
陆见微一愣。
“不是不想帮,是不能这么帮。”周教授停下脚步,“如果小林需要靠关系、靠名额才能上学,那他就不是我值得教的学生。我要的,是能堂堂正正考上的学生。”
他看向陆见微:“陆同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个国家,这个时代,需要的是真才实学的人,不是关系网里的人。我教了三十年书,最痛恨的就是‘走后门’。”
陆见微肃然起敬。
“所以,我告诉老林——让你儿子凭本事考。考上了,我亲自送他去省城。考不上,明年再来,我还教。”周教授拍拍陆见微的肩膀,“你也一样。帮人可以,但不能坏了原则。”
月光下,老人的眼睛清澈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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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招待所已经快十点了。陆见微打开怀表,团队信息已经刷了几十条。
陈启山的最激动:【阿微!荣耀殿堂果然玩脱了!百货大楼今天下午发生踩踏事件,三个人受伤!市管会介入调查,把他们那个搞事情的队员抓了!现在荣耀殿堂整体契合度跌到65%!苏晚晴降到78%!】
顾倾城的分析:【踩踏事件触发场景自我修正机制。系统判定荣耀殿堂行为“严重破坏时代秩序”,扣除全员契合度。当前他们在场景中的影响力已降至最低。】
【附加:林卫国机械厂学徒工同事传来消息,厂长侄子今天下午在厂里炫耀,说工农兵学员名额“板上钉钉”。林建国得知后,在车间里砸坏了两个工件,被扣了当月奖金。】
新月的画作也传过来了:【阿微,我根据你的描述画了补习班的课堂。有周教授在黑板上写字,有林卫国认真听讲,有苏晓梅帮忙讲解...要传给你吗?】
陆见微回复新月:【传过来吧。我明天带给周教授看看。】
回复陈启山:【继续观察,但不要主动接触荣耀殿堂的人。他们现在情绪可能不稳定。】
回复顾倾城:【林建国被扣奖金的事,会影响林卫国的心态。我需要一个解决方案。】
几分钟后,顾倾城发来数据:【1978年机械厂三级钳工月薪48元,奖金通常为5-8元。林建国被扣的是“质量奖”,约6元。建议从两个方向解决:一,帮林卫国找一个短期高收入临时工;二,以知青办名义发放“困难补助”,但需要合理理由。】
陆见微思考片刻,有了主意。他打开笔记本,开始写一份报告——《关于返城知青家庭困难情况的调查及建议》。报告中特别提到了林卫国家的情况:母亲多病,弟弟妹妹上学,父亲是家中唯一经济来源...当然,数据都经过了“时代化”处理。
写完报告已经十一点了。他刚准备休息,怀表又震动了。这次是苏晚晴的紧急通讯请求。
接通后,苏晚晴的声音带着疲惫:“知微...抱歉这么晚打扰。我们需要帮忙。”
“百货大楼的事?”
“不止。”苏晚晴苦笑,“那个蠢货被抓后,为了减轻处罚,把我们都供出来了。现在市管会要调查所有‘省城来的记者’,我的身份可能暴露。”
陆见微皱眉:“你想让我怎么帮?”
“明天上午,市管会的人可能会去县招待所调查。如果问起,就说我们只是普通的采访团队,对百货大楼的事完全不知情。”苏晚晴顿了顿,“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关键情报——工农兵学员名额的事,有转机。”
“什么转机?”
“厂长的侄子...”苏晚晴压低声音,“今天下午踩踏事件中受伤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是他姑父。现在全家都在医院,厂长焦头烂额,名额的事可能顾不上。”
陆见微心中一动。这确实是转机,但...
“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们有个队员在医院蹲点。”苏晚晴说,“总之,情报给你了。明天...拜托了。”
通讯切断。陆见微看着怀表,陷入沉思。
荣耀殿堂陷入危机,但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该帮吗?帮了,可能引火烧身。不帮,他们的契合度可能彻底崩溃,甚至被强制踢出场景——那样的话,自己这个“顾问任务”也可能受影响。
更重要的是,周教授今天刚说过:不能坏了原则。
但原则是什么?在这个特殊的场景里,在这个看似真实实则虚幻的1978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窗外传来火车鸣笛声,悠长而孤独。
陆见微想起白天教室里那些渴望的眼睛,想起周教授在黑板上写下的“能”字,想起林卫国说“凭自己本事考上的更踏实”。
他做了决定。
帮,但要按自己的方式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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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陆见微早早来到街道办。王主任正在看报纸,见他来了,赶紧起身:“陆同志,听说昨晚补习班办得很好!周教授真是宝刀不老啊!”
“是,大家反响很好。”陆见微递上昨晚写的报告,“王主任,这是我走访中发现的一些困难家庭情况。特别是林卫国家,父亲被扣奖金,母亲医药费开支大...您看能不能以街道办名义,给这些家庭安排一些临时性的、收入较高的活计?”
王主任接过报告仔细看:“临时工...现在确实有。县建筑队在招小工,一天一块二,管午饭。还有棉纺厂要临时搬运工,一天一块...但都是力气活。”
“总比没有好。”陆见微说,“另外,我还有个想法——能不能组织这些困难家庭的子女,成立一个‘互助学习小组’?成绩好的帮成绩差的,大家一起进步。这样既解决了学习问题,也能互相打气。”
“这个主意好!”王主任眼睛一亮,“我这就去联系!”
从街道办出来,陆见微看了看手表:上午八点四十。市管会的人应该快来了。
他回到招待所房间,把桌子收拾整齐,摆上工作笔记和文件。九点整,敲门声响起。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灰色的确良中山装,表情严肃;一个年轻些,手里拿着记录本。
“请问是省知青办的陆同志吗?”中年人出示证件,“我们是县市场管理委员会的。想了解一下,您认不认识省报的苏记者?”
陆见微请他们进屋:“苏晚晴同志?认识,前两天采访知青工作时见过。”
“她有没有跟您提过百货大楼的事?”
“百货大楼?”陆见微皱眉,“出什么事了吗?我这两天一直在下面走访,没太关注。”
他的表情自然,语气困惑,完全符合一个“埋头工作”的干部形象。中年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没看出破绽。
“是这样,昨天下午百货大楼发生踩踏事件,有人受伤。我们调查发现,事件的起因是一批上海牌手表的不当销售。”中年人缓缓说,“而根据线索,这批手表的销售,和省报的采访团队有关。”
陆见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有这样的事?苏记者他们...看起来挺正派的啊。会不会是误会?”
“我们也在核实。”中年人合上记录本,“陆同志,如果您想起什么线索,请及时联系我们。另外...最近县里外来人员多,您也注意安全。”
“好的,谢谢提醒。”
送走市管会的人,陆见微关上门,轻轻松了口气。
怀表震动,是苏晚晴:【谢谢。我们欠你一次。】
陆见微回复:【不用。我只是说了实话——我确实不知道百货大楼的事。】
【苏晚晴:明白。另外,医院传来新消息:厂长侄子姑父伤势不重,但需要住院观察一周。厂长这两天应该没心思管名额的事。这是你们的机会。】
机会吗?
陆见微走到窗前,看向机械厂的方向。清晨的阳光照在烟囱上,工人们正陆续进厂。林建国应该也在其中,带着被扣奖金的郁闷,也带着对儿子未来的期盼。
而林卫国...此刻可能在街道办搬货,也可能在抓紧时间看书。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了他砸坏了工件,也不知道有一个名额正在风雨飘摇中。
这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只是单纯地相信着——只要努力,就能改变命运。
单纯得让人心疼。
也单纯得让人敬佩。
陆见微拿起怀表,给团队发去信息:
【今天计划:上午走访其他困难知青家庭,下午帮林建国联系建筑队临时工,晚上继续补习班。】
【目标:在林卫国不知情的情况下,解决家庭经济压力,让他安心复习。】
【原则:不违反时代规则,不破坏公平竞争。】
发完信息,他拿起提包,走出房间。
走廊里,几个荣耀殿堂的队员正好经过。他们看见陆见微,表情复杂,最终点了点头。
陆见微也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下楼时,他听见其中一个人低声说:“契合度又跌了...这次任务亏大了...”
另一个声音:“至少‘知微’没落井下石...”
陆见微脚步不停。他走出招待所,走进1978年7月17日的阳光里。
街道上,广播正播放着新闻:“全国科学大会胜利召开...郭沫若同志发表《科学的春天》讲话...”
春天的声音,穿过十年的寒冬,终于抵达这个小小的县城。
而有些人,正在努力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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