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6月的上海，刚过梅雨期的空气闷热得让人窒息。
陈默站在法租界的弄堂口，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申报》，头版“省港大罢工持续月余，上海工人拟声援”的标题格外醒目。
就在半小时前，他刚从青帮大佬杜月笙的公馆出来，袖口还残留着雪茄的醇厚香气，耳边却回荡着杜月笙那句带着警告的话：“蒋先生那边发了话，要是上海工人敢上街，就按‘乱党’处置，军警已经备好了，就等他们动。”
此时距离他完成跟踪佐藤的任务刚过去两天，本应返回广州复命，却因组织传来的紧急指令留在上海。
省港大罢工爆发后，上海地下党计划联合各工厂工人，于三日后举行大规模声援游行，却不知国民党早已布下镇压的天罗地网。
陈默的任务，是利用情报组特工身份和青帮的关系，为这场声援行动争取时间，避免无谓的牺牲。
他沿着弄堂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浸得发亮，两侧的石库门房子里传来缝纫机的“哒哒”声——这是上海纺织工人的聚居区，也是声援行动的核心发起地。
走到弄堂深处的杂货铺前，陈默停下脚步，假装买火柴，手指在柜台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与上海地下党联络员老吴的接头暗号。
“要洋火？”掌柜老吴抬起头，眼神浑浊却带着锐利，手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要红头的，点烟亮堂。”
陈默接过火柴，声音压得极低，“军警三天后会动手，带了橡胶棍和水枪，重点在南京路和外滩，指挥的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李团长。”
老吴拨算盘的手顿了顿，快速将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塞到陈默手里：“组织让你想办法拖一拖，游行改分散集会，需要时间通知各工厂。”
“我试试。”陈默收起纸条，转身走出杂货铺。
他心里清楚，拖时间不能硬来，得借青帮的力——杜月笙在上海黑白两道通吃，军警行动前肯定会知会他，只要他肯“拖延”，就能为地下党争取至少一天的准备时间。
可杜月笙为什么会帮他？
陈默想起三个月前的一件事——当时他还在广州情报组，戴笠让他处理一桩“军火走私案”，涉案的正是杜月笙的一个远房侄子。
按情报组的规矩，涉案人员要直接移交特务科，可陈默查到那侄子是被人陷害，故意栽赃“走私军火”，便私下找杜月笙说明情况，帮他洗清了嫌疑。
从那以后，杜月笙就欠了他一个人情，说“以后在上海有事，尽管找我”。
现在，就是用人情的时候。陈默再次来到杜月笙的公馆，门口的保镖认得他，直接引他进了会客厅。
杜月笙正坐在沙发上抽雪茄，看到他进来，笑着说：“陈老弟，刚走又回来，是有急事？”
“杜先生，”陈默坐在他对面，语气诚恳，“我刚从情报组得到消息，三天后工人游行，军警要动手，您知道这事吧？”
杜月笙弹了弹雪茄灰，眼神闪烁：“知道，蒋先生那边打过招呼，让我别插手。”
“我不是让您插手，是想请您‘慢一步’。”
陈默身体微微前倾，“军警行动前，肯定要您的人配合封路，您晚一个时辰通知青帮弟兄，就行。”
杜月笙皱起眉：“晚一个时辰？这可是抗命，蒋先生那边怪罪下来，我担不起。”
“杜先生，”陈默拿出一枚银色怀表，放在桌上——正是戴笠送他的那枚，“您看这表，戴先生送的。我在情报组说话还有点分量，要是这事成了，以后您在广州的生意，我帮您多照看。而且，工人只是游行声援，没别的意思，您晚一个时辰，既没抗命，也没让他们流血，两头都不得罪。”
他顿了顿，补充道：“三个月前，您侄子的事，我帮您了；现在我求您，就这一次。”
杜月笙盯着怀表看了几秒，又看了看陈默，突然笑了：“好！就冲你这老弟，我帮你！军警那边问起，我就说‘消息传晚了’，晚一个时辰，行！”
“谢谢杜先生！”陈默松了口气，收起怀表。
“不过，”杜月笙话锋一转，“我可只帮这一次，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明白！”陈默站起身，“不打扰杜先生了，我先走了。”
走出公馆，陈默立刻返回杂货铺，告诉老吴：“青帮晚一个时辰封路，你们有一天半时间通知各工厂，把游行改成分散集会，别在南京路聚集。”
老吴眼睛一亮：“太好了！我这就去通知！”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
当天晚上，陈默刚回到情报组的秘密联络点，就接到特务科的电话：“陈默，戴先生让你立刻去淞沪警备司令部，协助李团长制定镇压方案。”
陈默心里一沉——这是戴笠的试探，也是让他“站队”。他不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去。
警备司令部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李团长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张游行路线图，看到陈默进来，笑着说：“陈老弟，你来得正好，帮我们看看，这几条路线，哪里设卡最合适。”
陈默走过去，假装认真看地图，心里却在快速盘算——他要故意把设卡位置选在偏僻的小巷，避开工人聚居区，同时把重点布防的时间往后推一个时辰，和青帮的“晚一步”呼应。
“李团长，”陈默指着地图，“南京路太繁华，人多不好控制，不如在两边的小巷设卡，拦住想往南京路聚集的工人；外滩那边，派一队人巡逻就行，重点在下午两点布防，工人一般上午游行，下午人少。”
他故意把布防时间说成下午两点——实际上工人原计划上午十点游行，改成分散集会后，上午十点到十一点是集会高峰，下午两点布防，刚好错开。
李团长点点头：“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下午两点布防，小巷设卡！”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表面却装作严肃：“李团长，我觉得还得让青帮配合，提前封路，别让工人靠近南京路。”
“已经打过招呼了，杜月笙说没问题。”李团长笑着说，完全没察觉陈默的“算计”。
离开司令部，陈默立刻再次联系老吴，把设卡位置和布防时间告诉他：“小巷设卡，下午两点布防，你们上午十点到十一点在各工厂集会，别去小巷，完事就散。”
老吴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了，陈同志，要是没有你，这次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
“这是我该做的。”陈默语气平淡，心里却异常沉重——他既要帮国民党制定方案，又要帮组织避开危险，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
第二天一早，上海各工厂的工人接到通知，将大规模游行改成了分散集会。
上午十点，纺织厂、机械厂、造船厂的工人，分别在厂区门口举行简短集会，声援省港罢工，喊着“支持罢工”“反对压迫”的口号，半个时辰后就各自散去。
而此时，青帮的封路通知还没到，军警的布防还没开始。等青帮弟兄慢悠悠地封路时，工人早已散去；等军警下午两点在小巷设卡时，街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李团长看着空无一人的南京路，气得直跺脚：“怎么没人？情报错了？”
陈默站在一旁，假装疑惑：“可能工人听到风声，不敢来了吧。”
当天晚上，陈默向戴笠汇报：“镇压方案顺利执行，工人没游行，可能是怕了。”
戴笠在电话里笑了：“好！做得不错！明天你回广州复命。”
挂了电话，陈默走到窗边，看着上海的夜景——灯火璀璨，却藏着无数暗流。
他知道，这次声援行动能顺利进行，没流一滴血，是他借了青帮的力，也是组织快速调整了方案。可他也清楚，这种“借力”不能常用，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他拿出瓦西里的加密笔记本，用暗号写下：1926年6月，省港罢工爆发，上海工人拟声援。从青帮杜月笙处得知国民党计划镇压，借其欠的人情，让青帮晚一个时辰封路；后被派协助制定镇压方案，故意将设卡位置选在小巷、布防时间延后，为组织争取一天半时间。工人游行改为分散集会，顺利进行，未发生冲突。任务完成，未引起怀疑。
他合上笔记本，藏进床板夹层。
陈默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想起杜月笙的雪茄味，想起老吴的感激，想起李团长的愤怒，想起戴笠的信任——这就是他的潜伏之路，在黑白两道间周旋，在敌人的计划中寻找生机，用一次次的“借力”，守护着革命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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