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澜的手指还在颤抖,指尖的血顺着经卷边缘滑落,在石龛上留下一道暗红痕迹。他猛地抽回手,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喉咙里涌上的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吐在沙地上。
他的呼吸很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识海中的曲水几乎停滞,典籍一页页熄灭,像风中残烛。可他的眼睛没有闭,死死盯着守碑人掌心那卷金光流转的《金刚经》。
他知道,自己还没倒下。
守碑人低头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古井。他缓缓合拢双掌,将经卷收回胸前。金光随之收敛,洞窟内的诵经声也渐渐平息,只有墙上佛像的眼眸仍泛着微光。
“你能撑到现在,不是靠文宫多强。”老者开口,声音低缓,“是心没散。”
沈明澜喘着气,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他想站起来,双腿却发麻,像是被千斤压住。但他还是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直起身子。
“我答应的事……”他声音沙哑,“一个字都没少。”
守碑人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掌心向上,轻轻一托。
轰——
石龛中央的空气忽然扭曲,一圈波纹扩散开来。那卷《金刚经》再次浮现,悬浮于半空。封面无字,梵印旋转,金光比之前更盛。
但这一次,它没有冲天而起,也没有震动洞壁。它只是静静地打开,书页翻动,停在某一页。
一道金光从中剥离,轻飘飘落下,如同秋叶归根。
那是一页纸,巴掌大小,边缘微微卷起,纸面泛着温润光泽。上面只有一行字: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沈明澜瞳孔一缩。
这八个字刚出现,整座洞窟的温度仿佛降了下来。空气变得厚重,连呼吸都困难。他能感觉到一股力量从纸上传来,不是攻击,也不是压迫,而是一种……审视。
他在被考验。
守碑人看着他:“此页载千年护法者执念,非诚心者不可触,非持志者不可承。你若接下,便要背起这份重量。”
沈明澜没有犹豫。
他伸手,双手捧向那页残纸。
指尖碰到纸面的瞬间,一股热流猛然窜入体内!
他的身体剧烈一震,像是被雷击中。识海炸开一片白光,所有典籍同时翻腾,曲水倒卷成漩。系统在他意识深处疯狂震动:【高维佛法能量注入!启动天演推演——以《兰亭序》意境导力入脉,缓释冲击!】
他咬牙,立刻运转《兰亭序》的意境。
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茂林修竹,列坐其次。
这是王羲之写下的宴游之乐,也是最柔、最静的文意。此刻却被他用来承接暴烈如火的佛法之力。
金色文字顺着他的手臂涌入经脉,一路冲向文宫。每过一处穴道,都像被烙铁烫过。他的皮肤开始发红,血管凸起,额头青筋跳动。
但他没有松手。
反而将残页贴得更近。
“来!”他低吼一声,额头冷汗滚落。
文宫内,曲水终于不再逆流。它开始缓缓转动,带着那股金色洪流,沿着文脉经络徐徐推进。原本枯竭的篇章重新亮起,尤其是《正气歌》所在的位置,竟隐隐透出金芒。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正在改变他的文宫结构。不是扩张,也不是增强,而是……净化。
那些因强行催动诗词而留下的裂痕,正在一点点愈合。曲水中漂浮的灰烬沉底,新的水流更加清澈。
残页上的字迹依旧明亮,却没有继续释放能量。它安静地躺在他掌心,像一块温热的玉。
沈明澜低头看着它,忽然笑了。
“原来不是我得到了它。”他轻声说,“是它选了我。”
守碑人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缓缓合十,低声说道:“九器之中,第一件认主。从此之后,你走的路,不再是孤身一人。”
沈明澜慢慢站直身体。虽然四肢还在发软,但他站稳了。
他将残页小心收进袖中,动作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当他抬头时,眼神已不再有之前的疲惫与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力量。
“接下来呢?”他问。
守碑人转身,面向洞窟深处。那里有一条狭窄通道,隐没在黑暗中。通道两侧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历代僧人抄录的经文片段。
“往前走。”老者说,“你会看到一扇门。门上有锁,锁由三环组成。每一环都代表一种执念——贪、嗔、痴。”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沈明澜一眼。
“你已经破了‘贪’,因为你不求带走全卷;你也破了‘嗔’,因为你以心承法,未动杀机。最后一关,是‘痴’。”
“你要面对的,是你自己。”
沈明澜沉默片刻,迈步向前。
脚刚踏上通道,脚下石板忽然亮起一道符文。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接连点亮,形成一条蜿蜒光路,直通深处。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
通道两旁的经文开始发光,一个个字浮现在空中,围绕着他缓缓旋转。有些是他读过的,有些从未见过。它们不发出声音,却让他心头震动。
他的文宫随着这些文字的流转而共鸣,残页也在袖中微微发热。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出现一堵墙。
墙上嵌着一扇青铜门,门中央挂着三枚铜环,彼此套叠,形状各异。最外层圆润光滑,中间棱角分明,最内层则布满细刺。
沈明澜停下脚步。
他知道,这就是机关。
他伸出手,先碰最外层的环。
铜环一触即转,发出清脆响声。门缝中渗出淡淡黑雾,雾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正是他自己,穿着月白儒衫,腰间悬着竹简玉佩,脸上带着懒散笑意。
那个“他”开口了:“你何必这么拼?你本可以躲在这具身体里,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为什么要管什么文明传承?为什么要替别人受苦?”
沈明澜盯着那张脸,没有退。
“因为我不是来躲的。”他说,“我是来还债的。”
话音落下,黑雾一颤。
“他”冷笑:“还谁的债?原身的?还是你自己的?你真以为,你能守住一切?三千年来多少人试过?全都死了,连名字都没留下。”
“我知道。”沈明澜声音平静,“所以我才更要试。”
他伸手,一把抓住铜环。
咔!
外环崩解,化作碎屑落地。
黑雾消散。
他喘了口气,转向中间的环。
这次触碰后,铜环未动,反而从门缝中伸出无数黑色丝线,缠上他的手臂。丝线冰冷,带着腐蚀感,迅速蔓延至肩头。
脑海中响起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愤怒:“你明明恨他们!沈家害死原身,朝廷不管百姓死活,蚀月教屠戮文人!你为什么不杀?为什么不毁?为什么还要守护这个烂到根里的世界?”
沈明澜眉头紧皱,手臂传来剧痛,像是骨头被寸寸碾碎。
但他没有反抗。
“我恨。”他说,“可我知道,恨不能救任何人。”
“如果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那我早就输了。”
他猛地发力,扯断黑丝,一手扣住中环。
轰!
一声闷响,铜环炸裂。
最后只剩内环。
它静静悬在那里,表面布满尖刺,像是某种警告。
沈明澜深吸一口气,伸手握住。
刺扎进掌心,鲜血顺着铜环流下。
眼前景象变了。
他站在一片废墟之上,天空灰暗,大地龟裂。远处有一座倒塌的石碑,上面刻着“中华文藏”四个大字。
风中传来孩童的读书声,断断续续。
“人之初,性本善……”
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
一个老人倒在碑前,手里攥着半页纸。一个小女孩蹲在角落,双眼失明,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残卷。
沈明澜认出了他们。
那是顾明玥,还有……他自己未来的模样。
他们都死了。无人送葬,无人铭记。
“这就是结局。”耳边响起低语,“你拼尽全力,也不过换来一场空。文明终将湮灭,文字终将腐朽。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沈明澜跪在地上,手掌鲜血淋漓。
他看着那具尸体,看着那个孩子,看着这片死寂的世界。
然后,他笑了。
“哪怕只有一天。”他低声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这些字,念出这些诗,那就不算结束。”
他站起身,握紧铜环。
“我不求永恒。我只求——此刻无悔。”
咔嚓!
最后一环断裂。
青铜门缓缓开启,露出后面幽深的空间。
里面没有宝物,没有机关,只有一面镜子,静静立在中央。
镜面模糊,照不出人影。
沈明澜站在门前,喘着气,浑身是汗。
他回头看了一眼。
守碑人站在通道尽头,身影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没有靠近,只是合十低语:“愿后来者,不负此光。”
沈明澜转回头,抬脚迈入。
就在他踏入的刹那,镜面忽然亮起一道金光。
镜中浮现出一行字:
**若天地不容正道,汝可愿代天执笔?**
他停下脚步。
右手缓缓按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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