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陆沉舟巡视完营地,正准备回屋处理一些文书,却在半路被苏婉儿轻声叫住。
“沉舟,”苏婉儿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神色间有些犹豫,“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怎么了婉儿?直接说。”陆沉舟放缓语气。
“是……关于小蝶的。”苏婉儿走近两步,压低声音,“她这两天,几乎没怎么合眼,一直在画图、计算,饭也吃得少。我中午给她送饭,看到她眼睛都是红的,手指也被炭笔和工具磨破了好几处……我劝她休息,她嘴上答应,转头又钻回工棚了。”
陆沉舟眉头皱起。他知道蓝小蝶痴迷技术,但这样熬下去,身体迟早垮掉。
“还有……”苏婉儿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复杂的红晕,声音更低了,“她……她昨晚说梦话,好像……叫了你的名字。”
陆沉舟一怔。
苏婉儿抬起头,看着他,眼神清澈而温柔,没有责备,只有一丝淡淡的关切和担忧:“沉舟,小蝶她……心思单纯,认准了什么就会一头扎进去。你现在是‘基石’的主心骨,也是……她眼里最特别的人。我担心她这样不顾一切,既是想帮你,也是因为……你别嫌我多事,我只是觉得,该提醒你一下。”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苏婉儿手中的布包,里面是几块干净的细麻布和一小罐她亲手调的、带着清凉草药香味的润手膏。
“我知道了,婉儿。”他声音低沉,“谢谢你提醒。我会去看看她。你也别太累,早点休息。”
苏婉儿温顺地点点头,没再多言,转身离开,裙摆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陆沉舟握着那还带着苏婉儿体温的布包,站在原地,看着蓝小蝶工棚方向透出的、与周遭营火截然不同的、稳定的油灯光芒,心中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抬步走向工棚。快到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来蓝小蝶有些气急败坏的嘀咕声和工具敲打木头的声响。
他推门进去。
只见蓝小蝶正对着一堆拆散的齿轮和连杆较劲,小脸皱成一团,头发因为反复挠头而有些蓬乱,手指上果然有好几处新鲜的破皮和红肿。油灯下,她的侧脸显得异常苍白,只有眼睛因为专注而异常明亮。
“陆大哥?”她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陆沉舟,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心虚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你怎么来了?我……我马上就弄好这个节点……”
陆沉舟没说话,走到她面前,拉过她的手。她的手很小,掌心有薄茧,但手指纤细,此刻好几处破皮红肿,还有些炭灰没洗干净。
蓝小蝶像被烫到一样想缩回去,却被陆沉舟牢牢握住。
“别动。”陆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打开苏婉儿给的布包,拿出润手膏,用指尖蘸了一些,轻轻涂抹在她手上的破皮处。
微凉的药膏带来舒适的刺激,陆沉舟指尖的温度和略显粗糙的触感却让蓝小蝶浑身僵硬,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粉色。她想说什么,却嗫嚅着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神情。
“技术要钻研,命也要紧。”陆沉舟一边涂药,一边开口,语气平静,“‘基石’的‘巧工’首领要是累倒了,或者手废了,我找谁去造‘疾风弩’?找谁去琢磨新玩意儿?”
“我……我不会累倒的……”蓝小蝶小声辩解,底气不足。
“现在,立刻,回去睡觉。”陆沉舟涂完药,用干净的细麻布将她手指简单包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看着她,“这是命令。”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惯有的强势,但在油灯的光晕下,似乎又有一丝别样的温度。
蓝小蝶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心脏砰砰直跳,脑子里那些齿轮连杆瞬间乱成一团麻。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化成一个细若蚊蚋的“哦”字。
“图纸和工具都放下,明天再弄。”陆沉舟补充道,顺手将她桌上散乱的兽皮纸稍微拢了拢,“我让婉儿明天早上给你多留一份早饭。”
蓝小蝶晕乎乎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沉舟正背对着她,低头看她那些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侧影挺拔。
她抿了抿嘴唇,手指上被包裹的地方传来药膏的清凉和他残留的触感,心里那点因为技术瓶颈而生的焦躁,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更滚烫的情绪取代。她轻轻关上门,脚步有些飘忽地走向自己的住处。
工棚内,陆沉舟的目光从那些复杂的图纸上移开,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
蓝小蝶的纯粹与执着,苏婉儿的体贴与提醒,沐晓月在暗处的忠诚与效率,拓跋月带来的机遇与挑战,司徒雷隐藏的杀机与谜团……还有远方云都那两个聪慧而牵挂着他的女子。
千头万绪,如同北海交错的水道与暗礁。但他掌心的“基石”正在一点点变得温热、坚实。
他吹熄油灯,走出工棚。海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天际疏星初现,与营地星星点点的火光交相辉映。
暗流在深海涌动,星火已在岸边燃起。路还长,但每一步,都算数。
三天后的清晨,拓跋月派往黑齿岛的小船带着一身海腥气回来了。
带回来的不是成品铁料,而是几大筐颜色、质地各异的矿石样品,大的如拳头,小的似卵石,混杂着不少沙砾和普通岩石。同船而来的,还有一位拓跋月口中的“老家伙”——野火岛上最年长的铁匠兼矿师,名叫“火锤”,年约五旬,皮肤黝黑如铁,双手粗糙变形,眼神却依旧锐利。
“陆首领,蓝姑娘,”火锤声音沙哑,指着地上分门别类摆开的矿石,“黑齿岛那片‘废矿’,我年轻时候也去看过。品相差,杂质多,尤其是这种黄褐色的沙石里裹着的铁粒,他踢了踢其中一堆,炼出来的铁脆得很,一敲就裂,做不了正经东西。”
蓝小蝶早已蹲在矿石堆旁,眼睛发亮地拿起一块块石头仔细端详,甚至用随身的小锤敲击,听声辨音,又凑近闻气味。“火锤大叔,这些黑色的、带亮晶晶斑点的呢?”她拿起一块沉甸甸、表面有银色反光的矿石。
“那是‘星纹石’,含铁量比那些黄褐色的高些,但更难熔炼,杂质也更顽固,以前试过,费好大劲炼出一点,韧性是稍好点,但还是不够格。”火锤摇摇头,“除非有上好焦炭和能鼓大风的高炉,不然白费柴火。”
蓝小蝶却若有所思。她放下那块“星纹石”,又捡起几块颜色暗红、表面有蜂窝状孔洞的轻质石块。“这些呢?好像不是铁矿?”
“那是海泡石,轻,软,没什么用,矿坑边上多的是。”火锤不以为意。
蓝小蝶的眼睛却更亮了。她没有解释,而是转向陆沉舟:“陆大哥,我需要一个地方,能生大火,还要一些木炭,最好是硬木炭,还有黏土、沙子……”
陆沉舟见她神色兴奋,知道她可能有了发现,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很快,在营地边缘避风处,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石头炉膛,木炭烧得通红。
蓝小蝶将几种不同的矿石分别用黏土做成小坩埚,放入炭火中灼烧。她又将一些海泡石碾碎成粉,混合黏土和沙子,捏成几个不同形状的、巴掌大的小坩埚模具,也放入火中烘干。
火锤抱着手臂在一旁看着,起初不以为然,但看到蓝小蝶操作时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专注和对火候的精确把握,她甚至用一个简单的沙漏计时,眼神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烧炼普通黄褐色矿石的坩埚最先破裂,流出一些黑乎乎的、掺杂大量渣滓的金属液,冷却后果然质地疏松。星纹石的坩埚坚持得更久些,最终也裂开了,得到的金属块颜色暗沉,敲击声音沉闷。
但蓝小蝶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她小心地夹出那些用海泡石粉混合黏土做成的小坩埚模具。经过高温烘烤,它们已经变得坚硬。
“火锤大叔,你看,”蓝小蝶拿起一个坩埚模具,用小锤轻轻敲击边缘,发出清脆的陶瓷声,“用海泡石粉混合黏土做的耐火坩埚,比纯黏土的更耐高温,而且更轻,保温性可能也更好!如果我们能大量找到这种海泡石,或许可以尝试搭建小型的、效率更高的炼炉!”
火锤接过那个小坩埚,仔细看了看断口,又掂了掂分量,眼中露出惊讶:“咦?这……确实比普通泥胎结实轻便!海泡石……这东西在黑齿岛矿坑附近到处都是,没人要……丫头,你怎么想到的?”
蓝小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读过一些杂书,提到过海外有种‘浮石’,质轻多孔,混合黏土可以用于建造高温窑炉。看到这些海泡石,我就想试试。”
她继续道:“还有,这些星纹石,虽然难炼,但它里面的银色斑点,我怀疑不只是杂质,可能含有别的金属,比如……锰?或者镍?如果能分离出来一点点,或许能改善铁的性能。不过这需要更精细的提纯和试验,现在做不到。”她语气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发现新可能的兴奋。
火锤看着蓝小蝶,又看看地上那些被他判了“死刑”的矿石,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最后化作一声粗嘎的感叹:“老了……脑子僵了。丫头,你比我敢想,也比我会想。陆首领,你们这‘基石’,确实有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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