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号的曲速尾焰在虚空中拖曳出孤寂的航迹，舷窗外是亘古不变的星尘洪流。距离新耶路撒冷战役结束已过去七十二小时，舰桥内却弥漫着比深空更凝重的寂静。
“追踪信号还在。”艾拉的声音干涩得像生锈的齿轮，她面前的全息星图上，一个幽蓝色的菱形标记如附骨之疽般黏在航线末端，“距离恒定，能量特征…前所未见。”
林默凝视着掌心的平衡碎片。自新耶路撒冷归来，碎片表面的星河光晕便蒙上了一层灰翳，如同被无形之手拭去的星辰。零坐在控制台旁，左眼的星芒印记忽明忽暗，她能清晰感知到那股如影随形的窥视——冰冷、贪婪，带着非人的耐心。
“不是机械教派。”零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数据板，“也不是星联余孽…这股意念…在‘阅读’我们。”
“阅读？”苏晴擦拭着脉冲步枪的散热口，枪管反射出她紧绷的下颌线，“怎么读？”
“像翻书一样。”零闭上眼，额间星芒印记流淌出淡金光丝，“它掠过舰体时…我看到了‘页面’——我们修复引擎的日志、小雅的医疗记录、甚至…卡尔偷偷在厨房酿造烈酒的方法。”
卡尔的机械义眼猛地转向她：“嘿！那可是限量版麦芽威士忌配方！”
哄笑声短暂驱散了压抑，但无人放松警惕。林默调出星图，幽蓝菱形标记的位置恰好悬停在一条古老的量子迁跃航道上——守望者曾提及的“遗忘回廊”。
“它在等我们进去。”林默的星核碎片骤然发烫，“那里是虚数之海的支流，空间结构极不稳定。”
“那就别进去！”苏晴拍案而起，“调头！全速撤离！”
“来不及了。”艾拉突然指向星图边缘，一小片空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塌陷，“它启动了‘诱饵’…前面是虚数乱流区！”
探索者号猛地震颤！警报声撕破空气：“警告！侦测到高维空间褶皱！护盾过载！”
舷窗外，璀璨星河被撕开一道漆黑的裂口。裂口深处，无数半透明的几何体如泡沫般浮沉，每一次膨胀收缩都伴随着空间的悲鸣。更骇人的是，一艘通体漆黑、造型如收拢羽翼的巨舰正从裂口中缓缓驶出——它没有舷窗，没有标识，唯有舰艏镶嵌着一枚与追踪信号同源的幽蓝菱形晶体。
“虚数干涉舰…”艾拉的数据库弹出猩红的警告框，“旧历残篇记载，这是‘织梦者’的座驾——一群以收割文明情感为生的虚空寄生虫！”
巨舰无声逼近，舰体突然分解！无数菱形晶体如蜂群般脱离主体，在探索者号周围组成精密的能量矩阵。矩阵中心，一个由光线勾勒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面容模糊如雾，唯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嵌着两枚旋转的星核碎片。
【欢迎来到…我的画廊】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响起，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你们的故事…很有观赏价值】
“故事？”林默的脉冲步枪瞬间充能，“我们只讲战斗故事！”
光束射向人形轮廓，却在接触瞬间被分解为基本粒子！人形轮廓毫发无损，反而伸出由数据流构成的手臂，轻轻按在探索者号的舰体上。
【恐惧…愤怒…牺牲…】它的声音带着陶醉的颤音，【多么美妙的色彩！尤其是你——】它的“目光”锁定林默，【平衡碎片的持有者…你内心的挣扎比超新星爆发更壮丽】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感到自己的记忆正被强行抽取：孤儿院的冬夜、第一次触碰星核碎片的灼热、面对机械教派时的绝望…这些最私密的片段如同褪色的胶片，在人形轮廓面前循环播放。
“精神掠夺！”零突然睁开眼，星芒印记爆发出强光！无形的精神力场如铠甲包裹住林默，人形轮廓的动作首次出现迟滞。
【啊…有趣的防御】它转向零，【被净化的融合体…你的‘空白’反而成了最好的画布】
无数光影从它体内涌出，在空中编织成零的过往：实验室的冰冷手术台、父亲的机械臂扼住喉咙的窒息感、新耶路撒冷神像前的自我牺牲…每一个画面都纤毫毕现，连她当时未察觉的细微颤抖都被复刻。
“够了！”苏晴的双枪喷出火舌，这次光束竟穿透了能量矩阵！人形轮廓的身影如水波般荡漾，却未被击溃。
【无效的攻击…正如你注定失败的使命】它的声音首次带上嘲讽，【你们终将成为我画廊里…最动人的展品】
话音未落，探索者号猛地下坠！整艘舰被无形之力拽入虚数乱流区！舷窗外，几何泡沫风暴席卷而来，每一次撞击都让舰体发出呻吟。
“护盾碎了！”艾拉嘶吼，“引力阱扭曲了引擎出力！”
卡尔的机械义肢死死扣住控制台：“引擎室报告！曲速核心被虚数粒子污染了！”
人形轮廓的身影在风暴中若隐若现：【欢迎来到…我的茧房】
当探索者号冲破乱流，呈现在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僵在原地。
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平面，倒映着头顶同样纯白的“天空”。空间中央悬浮着一座由光幕构成的巨大展厅，展厅四壁陈列着无数水晶立方体——每一个立方体里都封存着一个动态的文明剪影：有的在燃烧，有的在冰封，有的在自我毁灭的狂欢中化为星尘。
“这些都是…被它吞噬的文明？”苏晴的声音发颤。
【准确地说…是被升华的艺术品】人形轮廓的声音在展厅回荡，【它们最璀璨的瞬间…被永恒定格在这里】
林默突然注意到，展厅最深处的基座上，悬浮着一枚与平衡碎片形状相似、却通体漆黑的逆十字星核！
“那是…什么？”
【逆位碎片】人形轮廓的身影飘向基座，【秩序的对立面…混沌的具象化。当它和我收集的亿万情感共鸣时…真正的杰作就将诞生】
零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她的星芒印记疯狂闪烁，皮肤下浮现出与展厅水晶立方体里相似的文明毁灭图景！
“它在同步我们的‘终局’！”艾拉惊呼，“我们的死亡将被制成最华丽的展品！”
“那就撕碎这鬼地方！”卡尔的机械臂弹出等离子切割器，冲向展厅立柱。然而切割器刚触及光幕，整条手臂就被分解成光粒子消散！
【物理法则在此无效】人形轮廓轻笑，【这里是意识的领域…唯有精神力的交锋才有意义】
林默将平衡碎片按在零的后背。淡金光芒涌入她体内，暂时压制了同步侵蚀。他转向众人：“艾拉，解析空间结构！苏晴，卡尔，准备近战武器——用精神力增幅过的实弹！”
“明白！”
四人背靠背组成防御圈。林默的双掌分别按在苏晴和卡尔的后颈，将星核之力导入他们的武器系统。脉冲步枪的枪口开始流转星芒，子弹不再是单纯的能量束，而是裹挟着精神意志的实体冲击。
“开火！”
子弹洪流射向展厅立柱！这一次，光幕被撕开数道裂口！人形轮廓的身影首次出现波动：【不错的尝试…但你们能支撑多久？】
它抬起手，展厅四壁的立方体突然全部亮起！无数文明毁灭的惨状化作精神冲击波，如海啸般席卷而来！
“撑住！”林默的星核碎片光芒暴涨，淡金光盾在众人面前展开。光盾表面浮现出星陨之墟的断壁残垣、新耶路撒冷的硝烟、方舟7号的幽灵船影…这些属于探索者号的记忆碎片，此刻化作最坚韧的壁垒！
冲击波与光盾碰撞的瞬间，整个虚数茧房剧烈震颤！展厅深处，那枚逆位碎片突然发出刺目红光！
【感受到了吗？】人形轮廓的声音带上狂热，【你们的不甘…你们的愤怒…正在唤醒它！】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感到体内的星核碎片与逆位碎片产生了诡异的共鸣——不是排斥，而是某种更深邃的、同源异质的牵引！
“它在利用我们的力量激活那东西！”零挣扎着站起，星芒印记光芒大盛，“必须切断共鸣！”
“怎么切？”苏晴的子弹已经耗尽，她抽出战术匕首，“总不能肉搏吧？”
“可以试试。”卡尔的机械臂弹出高频振动刃，“我的义肢能干扰能量场！”
“不。”林默突然看向展厅中央的逆位碎片，“真正的钥匙…在那儿。”
他迈步走向基座。每走一步，脚下的镜面就映出他不同的未来：有的被逆位碎片吞噬，有的与织梦者同归于尽，还有一个…他手持两块碎片，将虚数茧房彻底瓦解。
“林哥！”苏晴想拉住他，却被卡尔按住。
“让他去。”卡尔的机械眼闪烁着决绝，“有些门…只能由持钥人亲自打开。”
林默走到基座前，逆位碎片的红光几乎灼伤他的视网膜。他能听到碎片内部的嘶吼——那是亿万被吞噬文明的怨念，是纯粹的毁灭欲望的集合体。
“你和我…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他轻声说，摊开手掌，平衡碎片的星河光晕与逆位碎片的血红光芒交织在一起，“但决定价值的…不是材质…是使用者的心。”
他将平衡碎片缓缓按向逆位碎片。
【愚蠢！】人形轮廓的咆哮在空间中炸响，【你会被混沌彻底污染！】
【不…】林默的意识深处响起另一个声音——是零的，是苏晴的，是卡尔的，是所有同伴的信念汇聚成的洪流，【我们会成为你的锚！】
平衡碎片与逆位碎片接触的刹那，虚数茧房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纯白空间开始龟裂，展厅的光幕化作纷飞的星屑。那些封印文明的水晶立方体并未破碎，反而释放出柔和的光芒，如同祝贺新生的礼花。
林默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平衡碎片的秩序之力与逆位碎片的混沌之力在他体内厮杀。他的左眼看到有序的星轨，右眼看到无序的漩涡，两种视野在脑中疯狂对冲！
“守住心神！”零的精神力如丝线般缠绕住他的意识，“想想我们为何而战！”
林默的眼前闪过画面：苏晴在枪林弹雨中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卡尔用机械臂死死抵住即将爆炸的反应堆；艾拉在引擎过载时连续工作三十六小时；零在神像前以身饲剑…
“为了…回家。”他嘶哑地吐出三个字。
平衡碎片的光芒骤然压倒了混沌！逆位碎片发出不甘的尖啸，血红光芒被星河光晕一寸寸吞没。当两块碎片完全融合的瞬间，一道贯穿虚实的金光从林默掌心爆发！
“再见。”他对着人形轮廓轻声说。
金光扫过之处，虚数茧房如琉璃般崩解。那些被吞噬的文明剪影化作光点升腾，汇入广袤星河。展厅中央，只剩下一枚流转着金银双色纹路的崭新星核碎片，静静悬浮在基座之上。
探索者号撕裂虚数乱流，重返正常空间。星图上，那艘幽蓝巨舰的残骸正化作星尘飘散。
“织梦者…消失了？”苏晴检查着武器系统。
“不。”零拾起融合后的新碎片，金银双色纹路在她掌心流转，“它只是回归了虚数之海的本源…但这枚碎片留了下来。”
艾拉扫描着新碎片：“能量读数稳定…但性质完全改变了！它同时具备秩序与混沌的特性！”
林默凝视着碎片，突然感到一丝熟悉的脉动——与他在星陨之墟感受到的、那股孕育万物的原始能量如出一辙。
“这不是武器。”他说，“是种子。”
众人回到舰桥。卡尔正哼着跑调的歌修理机械臂，艾拉在整理从虚数茧房带回的文明数据，苏晴擦拭着焕然一新的脉冲步枪。零走到舷窗边，金银双色碎片在她掌心微微搏动，光芒透过窗户洒满舰桥。
“我们在哪？”她轻声问。
艾拉调出星图：“靠近‘守望者圆环’的边缘…下一站，该去档案馆了。”
“档案馆？”
“守望者建立的星图枢纽，存有所有已知星域的完整记录。”艾拉点击全息屏幕，一座由环状空间站构成的建筑群出现在星图中，“据说…那里藏着星核碎片的起源之谜。”
林默收起新碎片，转身望向舷窗外旋转的星河。织梦者的低语犹在耳畔，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前所未有的清明。
“出发。”他说。
探索者号调整航向，朝着圆环档案馆驶去。没人注意到，在舰队后方极远的虚空中，一缕几乎不可见的银色丝线正悄然延伸——它连接着新耶路撒冷的废墟，另一端没入更深的黑暗。丝线上，一粒微弱的幽蓝光点悄然亮起，如同沉睡者的睫毛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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