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右下角弹出的那封邮件，像一盆来自西伯利亚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林风心中所有的温暖和宁静。
他甚至忘了去回应视频那头，母亲关于“索菲亚是个好姑娘，要好好待人家”的殷切叮嘱。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张冰冷的、如同判决书般的赛程表，彻底吸了进去。
三月。主场对阵伊朗。 四天后。欧冠八分之一决赛，第一回合。
“儿子？林风？你怎么不说话了？”视频里，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没事，妈。”林风强行挤出一个笑容，但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到了极点，“训练有点累。我……我先挂了，下次再聊。”
他匆忙地挂断了视频，仿佛害怕父母会从屏幕里，看到他眼中那瞬间涌起的，心里的慌张。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教授”，第一次，遇到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用逻辑和计算来解决的难题。
他不信邪。
他像一个疯狂的、试图挑战命运的数学家，冲到了自己的战术分析电脑前。他调出了世界地图，用软件精准地计算着从北京到欧洲各大主要城市（伦敦、米兰、慕尼黑……）的最短航线距离。
他输入了时差，输入了平均风速，输入了民航客机和私人飞机的最高巡航速度。
他将自己的身体数据——心率恢复曲线、肌肉糖原补充速率、深度睡眠需求……所有的一切，都量化成冰冷的数字，代入了一个他自己编写的、无比复杂的“跨洲际极限恢复模型”之中。
屏幕上，无数的数据流疯狂地闪烁、碰撞、运算。
半小时后。
当最终的结果，以一个巨大的、鲜红的、代表着“错误”和“不可行”的警示符号，出现在屏幕中央时，林风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模型的结果，冰冷而残酷：
即便他乘坐最快的私人飞机，即便他在飞机上不眠不休地进行最科学的理疗恢复，当他抵达欧洲赛场时，他的身体机能，最多，也只能恢复到正常状态的60%。
而他的神经反应速度，因为连续的、高强度的比赛和时差冲击，将下降至少30%。
60%的身体，70%的大脑。
去面对一场欧冠八分之一决赛？
那不是比赛。那是自杀。
也是对巴塞罗那这支信任他的球队，最大的背叛。
……
“所以，”索菲亚看着林风电脑上那个刺眼的红色警报，和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医生的冷静，“你的‘科学’，已经给了你答案。”
“它告诉你，你必须，也只能，选择一个。”
林风没有说话，只是将头，深深地埋进了掌心。
“我去找里杰卡尔德先生。”索菲亚站起身，“我会告诉他，从医学角度，你绝不可能参加那场在亚洲的比赛。我会为你……”
“不。”
林风抬起头，打断了她。他的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这是我的战争，索菲亚。”他说，“必须由我自己，去面对。”
第二天上午，在那间熟悉的、象征着俱乐部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里，林风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
体育总监贝吉里斯坦的反应，职业，而冰冷。
“根据我们之前达成的‘林风方案’协议，以及这份由医疗团队出具的‘高风险健康警告’，”他指着一份文件，“俱乐部，有权，也将会，正式向中国足协发函，拒绝本次征召。林，你的身体是俱乐部的最高资产，我们绝不会允许你，去进行这种疯狂的赌博。”
助理教练滕卡特，则用一种“我早就警告过你”的眼神看着他。
“现在，你看到了，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这就是那顶红色王冠的、真正的重量。它不仅会消耗你的身体，更会让你，在最关键的时刻，面临最痛苦的选择。”
最后，里杰卡尔德缓缓地开口。他没有进行任何说教，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林，下半赛季，将是决定我们能否成为一个王朝的关键。我需要一个健康的、100%专注的你。我需要你，出现在欧冠的赛场上。”
那是一份期望。也是一份，无法被拒绝的命令。
当晚，林风拨通了那个来自东方的、沉重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张指导的声音，充满了期待。
“林风！这么晚还没睡？是不是在为国家队的比赛，研究什么新战术了？”
林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他艰难地，将俱乐部的决定，和自己的身体状况，用最客观、最不带感情的语言，复述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风甚至能听到，老人那因为失望而变得无比沉重的呼吸声。
“……我明白了。”
很久，张指导才缓缓地开口，他的声音，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俱乐部……说得对。你的身体最重要。你……是我们的国宝，不能有任何闪失。”
“对不起，张指导。”林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别说对不起，孩子。”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强撑起来的豁达，“你为我们赢下了最关键的两场球，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路……我们自己走。”
他停顿了一下，那压抑在心底的、巨大的失望，终究，还是化为了一声无法掩饰的、沉重的叹息。
“只是……没有了你，我们的主场……怕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未尽的话语，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插进了林风的心脏。
挂断电话，林风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巴塞罗那的夜空，繁星闪烁，一如他那光芒万丈的职业生涯。
但他，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刻这般，寒冷，而孤独。
他做出了最“正确”的、最“职业”的、符合所有人期望的选择。
但他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全世界。
尤其是，那个曾经在工体看台上，为一抹红色而声嘶力竭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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