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会之后，麒麟殿内廷。
嬴政留下蒙恬、李斯、王绾、蒙毅，以及特意被传召而来的安稷君东方明珠，举行小范围的御前会议。大朝会上的宏论需要具体的实施细则。
“蒙卿之策，深合朕心。”嬴政端坐于御案之后，目光扫过在场重臣，“然此策涉及军政、农事、边贸、间人诸端，非一时一地可成。需从长计议，稳步推进。”
他看向蒙恬：“将军所提‘疾风营’奔袭之策，需多少兵马？何人统之？粮草军械何以为继？”
蒙恬早有成算，拱手道：“回陛下。臣以为，‘疾风营’无需过多兵力，贵在精悍迅疾。初期可组建三营，每营五千骑，皆配双马，择北地、上郡、陇西三地军中骁锐充之。统军将领，臣举荐苏角、涉间、王离三人。此三人久在边关，熟知胡情，且勇猛善战，可担此任。”
“粮草军械，可依托新建之直道，于九原、云中、北地三郡设前沿储备仓。‘疾风营’出击前，轻装简从，只携数日干粮，得手后即返，不恋战、不贪功。如此，耗费远低于大军远征。”
嬴政微微颔首，看向李斯：“丞相以为如何？”
李斯捻须道：“蒙将军所虑周全。然此策成功之关键，在于边市分化与北疆自足。若无粮秣稳固供给，边军心不安，边贸难持久，纵有良将锐卒，亦难为继。”他转向东方明珠，“安稷君，北疆新垦之地，可否种植你带来的高产作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东方明珠身上。
她今日仍着太医令臣官服，面色沉静，闻言起身行礼：“陛下，丞相，蒙将军。此事臣与太仆、大司农属官已反复商讨。”
她走到早已备好的大秦疆域图前，手指划过北疆区域：“北地、上郡、陇西、九原、云中乃至新秦中（河套），其气候、土壤、水源各有差异。目前推广新作物，需分三步走。”
“其一，‘天秦麦’（改良冬小麦） 耐寒性已初步验证，可在关中及北地郡南部水热条件稍好处试种，积累北地种植经验，逐步北推。”
“其二，‘土芋’（土豆） 适应性较强，喜凉、耐旱、耐瘠薄，但畏惧霜冻。北疆无霜期短，需选择早熟品种，并探索地膜覆盖（以麻布、干草等替代）或小拱棚等防寒技术，可在新秦中等水土较好处谨慎试种，摸索种植时节与储藏之法。”
“其三，‘红苕’（红薯） 喜温，需较长无霜期，北疆大部分地区直接种植风险极大。或可尝试在九原、云中郡向阳避风的河谷温暖小环境，进行极小规模引种试验，主要目的为留种与观察。”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既展现了新作物的潜力，又不回避现实困难，更提出了具体的试验路径。“总体而言，北疆粮食完全自足，非一朝一夕之功。然若能成功推广‘天秦麦’与‘土芋’，哪怕仅部分替代现有粟、黍，亦能大幅减轻关东漕运压力，稳定边军粮草供给，为蒙将军之策奠定坚实基础。”
蒙恬听得眼中精光闪动。他戍边多年，深知粮食运输之艰。若能就地解决部分军粮，其战略价值不亚于十万雄兵。“安稷君所言，句句切中要害。不知此等试种，需要多少时日？又需何种支持？”
“若一切顺利，三年可见初步成效，五年或可小规模推广。”东方明珠给出一个审慎而乐观的估计，“所需支持，一是精通农事的熟练匠人赴北疆指导；二是充足、健康的种薯种苗；三是陛下与朝廷给予试种失败之宽容——新作物适应新环境，必有挫折。”
“宽容？”嬴政目光深邃，“若能换来北疆长治久安，些许挫折，朕容得下。所需匠人、种苗，由安稷君与少府、大司农协同调配。蒙恬，北疆军镇需全力配合，开辟专门试验田，选派机灵士卒跟随学习。”
“臣遵旨！”蒙恬与东方明珠同时应道。
嬴政又看向王绾：“右丞相，边市之细则、符节颁发之标准、间人联络之渠道，由你与典客、治粟内史等拟定详细条陈，十日内呈报于朕。”
“老臣领旨。”
会议持续近两个时辰，方暂告段落。嬴政最后对蒙恬道：“蒙卿数年未归，今日且先回府与家人团聚。明日午后，朕在兰池宫设宴，为将军洗尘。”
“谢陛下！”蒙恬深深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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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蒙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只有蒙恬、蒙毅兄弟二人。几样简单的酒菜置于案上，却几乎未动。
“兄长，”蒙毅为兄长斟满一杯酒，语气中带着感慨，“北地风霜，辛苦了。”
蒙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将塞外的寒气也一同吐出。“戍边守土，分内之事。倒是你，”他看着弟弟已然褪去青涩、越发沉稳的面容，“在朝中辅佐陛下，担子亦不轻。大朝会上，我看群臣气象，与数年前颇有不同。”
蒙毅苦笑一下：“兄长明鉴。自陛下推行‘与民更始’，赦免转役百万刑徒，又得安稷君献上高产新种，朝局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旧勋、军功、文吏、还有因新法新种得势的少壮派……利益交错，心思各异。”
“那位安稷君……”蒙恬放下酒杯，沉吟道，“今日廷议，见她思路清晰，务实严谨，不似寻常女子，更无恃宠而骄之态。陛下对她，似乎……”
蒙毅压低了声音：“陛下待安稷君，非同一般。她虽无后宫名分，却享有见君不拜、参赞朝政之权，食邑四千户，恩宠之隆，本朝未有。然其人所长，确在农、医实学，所献之物、所提之策，皆利国利民。故即便有人私下非议，于公事上，无人敢小觑于她。”
蒙恬点头：“观其今日所言，非虚妄之辈。她所提北疆试种三步，切合实际。若真能成，则我北疆将士，腹中有粮，心中不慌。此乃固本之策。”
“正是。兄长提出的‘慑、分、固、待’四字方略，陛下已首肯。此策之‘固’与‘待’，很大程度上便着落在安稷君的农事上。”蒙毅顿了顿，声音更低，“兄长归来，有人欢喜，亦有人不安。”
蒙恬眼神一凛：“哦？”
“兄长手握北疆重兵，此番又提出如此宏大方略，若得施行，权势更重。有些人，怕是担心陛下心中，武人地位复炽，或担忧自家利益受损。”蒙毅点到为止。
蒙恬冷哼一声：“蒙氏世受秦恩，只知忠君报国，何惧宵小猜忌？陛下雄才大略，自有明断。”
“陛下自然是信重兄长的。”蒙毅忙道，“只是提醒兄长，朝中行走，需留意些。明日陛下赐宴，李斯、王绾等重臣皆在，亦是一次探听各方态度的机会。”
兄弟二人又就北疆具体军务、朝中几位重臣近况、以及太子扶苏的作为等交谈良久，直至深夜。
蒙恬忽然想起一事：“离京前，听闻陛下有意扩建上林苑，并修建阿房宫前殿？如今情形如何？”
蒙毅叹了口气：“‘与民更始’诏颁布后，大型土木工程多已暂停或放缓，人力物力优先保障长城、驰道、水利及垦荒。阿房宫前殿工程已暂缓。上林苑倒是常去，陛下近年来似乎更喜在苑中处理政务、接见近臣，尤喜携安稷君同行。前几日，陛下便与安稷君轻车简从，去了上林苑数日。”
蒙恬若有所思。皇帝的行止变化，往往预示着施政重心的转移。结合今日所见，陛下对北疆的长期战略和对农事的空前重视，或许意味着大秦的未来，将更侧重于“固本培元”与“长远布局”。
“对了，”蒙毅又道，“陛下可能还会安排兄长参观安稷君府。她府中设有专门的试验田和工坊，据说有不少新奇之物，于农事、医药大有裨益。兄长亲眼看看，对北疆之事或更有帮助。”
“正有此意。”蒙恬颔首。他确实想亲眼看看那些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高产作物，究竟是何模样。
窗外传来打更的梆子声，夜已深沉。兄弟二人结束了谈话，各自安歇。蒙恬躺在久违的家中床榻上，鼻端是熟悉的、属于家的安宁气息，耳中却仿佛还能听到塞外的风声与马蹄声。北疆的千里防线，那三十万将士，还有那片正在开垦中的广袤土地，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此番回京，绝非简单的叙功与休憩。一个围绕北疆的、融合了军事、经济、农业、外交的宏大战略蓝图已经铺开，而他，正是这蓝图最重要的执行者之一。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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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兰池宫赐宴。
宴会规模不大，却极为隆重。嬴政端坐主位，太子扶苏、丞相李斯、右丞相王绾、上卿蒙毅、内史将军蒙恬、安稷君东方明珠等在列。席间，嬴政亲自举爵为蒙恬贺，君臣就北疆事宜又有深入交谈，气氛融洽。
宴后，嬴政果然下旨，令蒙恬择日参观安稷君府，“悉观其农桑医药之巧，以益北疆屯垦安边之策”。
数日后，蒙恬在蒙毅的陪同下，来到了这座在咸阳城中颇显独特的府邸。他将会看到什么？而北疆的未来，又将如何在这位铁血将军与那位穿越而来的医学女博士手中，交织出一幅怎样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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