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冬夜,总是被脂粉香和管弦声泡得发腻。延熙九年的除夕,后主刘禅在后宫的昭仪殿摆了宴,三十盏琉璃灯把殿内照得如同白昼,地上铺的西域毛毯厚得能陷进半只脚,十几个舞姬正随着《凤求凰》的曲子旋身,裙裾扫过案上的玉壶,溅出的酒珠在烛火下闪着碎光。
“都停下吧。”刘禅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酒后的慵懒。他刚满三十五岁,脸颊却已经有些松弛,眼角的细纹被脂粉遮着,笑起来时像团发面。舞姬们慌忙退下,殿内只剩下黄皓和几个贴身宦官,还有刚从洛阳送来的戏班子——那是司马昭的“贺礼”,说是让后主瞧瞧“中原新声”。
黄皓佝偻着身子上前,给刘禅斟了杯温热的米酒:“陛下,这戏班子排了出《铜雀台》,说是新谱的曲子,要不要赏玩?”他的声音尖细,像被砂纸磨过的竹笛,手指上戴着枚翡翠戒指,是去年南中太守爨习孝敬的,据说值三百石米。
刘禅没接酒杯,目光落在窗外。宫墙下的梅花开了,白惨惨的一片,让他想起上个月董允的奏报——南中叛乱刚平,越嶲郡饿死了上千人,请求朝廷开仓放粮。他当时正忙着给张皇后选生辰礼物,随口让黄皓去办,后来就忘了。
“放粮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他忽然问。
黄皓的手抖了一下,酒洒在地毯上,立刻被吸得没了痕迹。“回陛下,早就办了。”他笑得眼睛眯成条缝,“臣让户部拨了五百石粮过去,太守还上表谢恩呢。”
刘禅“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不知道,那五百石粮里,有三百石是发霉的陈米,剩下的被沿途的官吏克扣,真正到夷人手里的,不足五十石。他更不知道,董允因为这事跟黄皓争执,被黄皓在他耳边念叨了几句“老臣专权”,就被打发去了江州做太守,离了成都这权力中心。
戏班子开始登台,唱的是曹操筑铜雀台的故事,唱腔婉转,比蜀地的《巴渝舞》软和得多。刘禅听得入神,手指在案上跟着节拍轻敲,案上堆着的奏折却没人动——那是姜维送来的北伐计划书,说陇西魏军布防空虚,请求开春后出兵。
“姜维又要打仗?”刘禅打了个哈欠,把奏折推到一边。他对打仗没兴趣,前年姜维打了场胜仗,带回几百个俘虏,吵得宫里不得安宁;去年打了败仗,丢了阴平关,回来就哭着要粮草,害得他少修了两座宫殿。
“那老匹夫就知道打仗。”黄皓撇了撇嘴,给刘禅剥了颗荔枝——这是从南中快马送来的,十颗里才能活一颗,一颗的价钱够寻常百姓过半年。“陛下,依老奴看,不如让他去沓中屯田,省得在成都聒噪。”
刘禅点头:“也好,就依你。”他拿起荔枝,冰凉的甜汁在舌尖化开,让他想起小时候,刘备抱着他在新野城楼上看星星,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带你回涿郡种桃树”。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比这宫墙还要老。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黄皓皱着眉出去,片刻后回来,脸色有些发白:“陛下,是……是太常谯周,说有急事求见。”
“什么急事?”刘禅不耐烦地放下荔枝,“没看见朕正看戏吗?”
“他说……说洛阳来的密探回报,司马昭要伐蜀了。”
刘禅愣了愣,随即笑了:“他敢?前年曹爽来犯,还不是被我们打回去了?再说,有姜维在沓中,怕什么?”
黄皓也跟着笑:“陛下说得是,谯老头儿就是胆小,总爱危言耸听。上个月还说什么‘星象不利’,要陛下减膳撤乐,真是晦气。”
正说着,谯周已经闯了进来。他今年六十多岁,头发全白了,袍子上沾着泥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陛下!司马昭已命钟会为镇西将军,在关中囤积了十万大军,邓艾也在祁山练兵,伐蜀就在旦夕之间啊!”
刘禅脸上的笑容淡了:“谯太常,新年里说这些,不太吉利吧?”
“吉利?”谯周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案上的荔枝和绸缎,“陛下!南中百姓无米下锅,守边的士兵连棉衣都穿不上,您却在这里宴饮作乐!成都的粮仓只剩半年的存粮,一旦魏军来攻,我们拿什么抵挡?”
“放肆!”黄皓尖叫起来,“谯周你敢辱骂陛下!来人,把他拖下去!”
几个宦官上前扭住谯周,老人挣扎着,声音嘶哑:“陛下!醒醒吧!诸葛亮丞相在时,还能凭着一口气撑着,可如今……如今这朝堂,被你们这群蛀虫蛀空了啊!”
刘禅的脸涨得通红,不是羞的,是气的。他抓起案上的玉壶,朝谯周砸过去:“滚!朕不想再看见你!”
玉壶在谯周脚边碎裂,酒液溅湿了他的袍子。老人望着刘禅那张被酒色掏空的脸,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臣滚……臣这就滚……只是臣怕,等臣想滚的时候,连滚的地方都没有了……”
殿内重归寂静,戏班子吓得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刘禅喘了半天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觉得这酒怎么喝都是苦的。他看向黄皓:“真……真有那么严重?”
黄皓连忙给戏班子使眼色,让他们继续唱,然后凑到刘禅耳边:“陛下放心,谯周老糊涂了。钟会、邓艾算什么?咱们有剑阁天险,还有姜维的大军,他们打不进来的。再说,就算打进来了,咱们还能往南中跑,或者……降了也行啊,司马昭还能亏待陛下不成?”
“降?”刘禅愣了愣,这个字像颗糖,在他舌尖慢慢化开来。是啊,降了就不用打仗了,还能继续喝酒看戏,多好。他忽然觉得轻松了,拍着黄皓的肩膀笑:“还是你想得周到。来,接着看戏。”
《铜雀台》的曲子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柔媚。刘禅眯着眼睛,看着台上的美人旋舞,恍惚间觉得这宫墙像个巨大的锦盒,把他和外面的风雨都隔开了。他没看见,墙角的烛泪正一滴滴往下淌,像在为谁哭泣;也没听见,宫门外的夜色里,传来了远方隐约的烽火声。
黄皓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谄媚的笑,手指却在袖中掐着算珠——他刚让心腹把囤积的蜀锦运去洛阳,换成了黄金,藏在城外的庄园里。管他谁当皇帝,有金子在手,总饿不着。
殿外的梅花落了一片,被夜风吹着,贴在冰冷的宫墙上,像块化不开的斑。成都的歌舞,还在继续,只是这歌声里,早已透着溃烂的味道,甜腻,却又带着腐朽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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