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月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喧嚣的红尘，身影如同水墨般淡去，没有留下丝毫涟漪。下一刻，他已站在了那片熟悉的、扭曲的混沌边界前。
血魔渊。
这里的外界封印——“万法封魔印”早已在他踏出的那一刻彻底破碎，连残存的法则痕迹都已在时间的冲刷和那场大战的余波中消散殆尽。
曾经被视为三界禁地、谈之色变的绝凶之处，如今只剩下最原始的、不断翻涌变幻的混沌能量，以及内部那永恒混乱的时空结构。
团子：回来啦回来啦！这里还是老样子，乱糟糟的，但是……感觉亲切多啦！
团子回到熟悉的环境，显得格外活泼，在蚀月身边飞来飞去，甚至试着去“捕捉”那些流淌的混沌色彩。
蚀月站在边界，静静地看着这片他自我囚禁了三万余载的“囚笼”。
这里是他的避难所，是他隔绝外界冰冷秩序与潜在威胁的堡垒，也是他陷入近乎永恒孤寂的牢房。
外界威胁已然解除，孤寂……似乎也不再是困扰。
他一步踏入。
内部，依旧是那片无法用常理描述的混沌空间。
色彩迷离破碎，声音被拉长扭曲又重组，时空失去了固有的方向与流速概念。
但蚀月行走其间，却如鱼得水。
那些混乱的能量和法则非但不会侵扰他，反而如同最忠实的臣民，在他经过时变得温顺、一种混沌特有的动态有序，自发地为他让开道路，甚至欢欣地环绕、流淌，仿佛在迎接君主的回归。
这里，不再是囚笼。
而是他的……领域。他真正意义上的“家”，或者说，是他本源最舒适的居所。
他漫步在混沌深处，最终来到了那片相对“稳定”的区域——那个他曾如同奇点般自我坍缩、沉睡了万古的位置附近。也是……了尘曾经枯坐三百年、对着混沌讲述人间故事的地方。
一块略微凸起的、由凝固的混沌能量构成的“平台”，依旧在那里。
蚀月走了过去，在那块平台上，缓缓坐下。坐姿与当初了尘盘膝而坐的位置，几乎重合。
只是，物是人非。
絮絮叨叨的老僧，如今在烂柯寺的泥泞中疯癫。
混沌中漠然沉睡的古神，如今已踏破万劫，熔炼万法，归来坐于此地。
他坐在这里，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混沌的阻隔，俯瞰着下方那广袤的三界。
他能“看”到冥府在新任判官的努力下，逐渐恢复秩序，新的轮回法则“善恶有报，因果自承”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无数灵魂的命运。
他能“看”到九天之庭光芒内敛，彻底封闭，如同一座被封存的古老神殿，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他能“看”到玄门仙宗内部的反思与争论，看到西天佛国的思辨浪潮，看到人间王朝那缓慢却切实的、向“善”与“公道”倾斜的变化。
他也能“看”到烂柯寺中那个疯癫老僧对着枯井念叨“馄饨”，看到那对愧疚终生的父母在茅屋中煎熬，看到那座无名的善丐石像前偶尔摆放的鲜花……
三界因他而天翻地覆，旧的统治崩塌，新的规则萌芽。
他做到了。
打破了自身作为“道果”的宿命，重创乃至颠覆了算计他的猎人们，甚至为这片天地立下了新的、更公正的“规矩”。
这应该就是……他最初想要的“答案”，或者至少是答案的一部分？
可为什么，心中并无多少成就的快意，也无俯瞰众生的超然？
蚀月的眼神，深邃如古井。
最初踏出血魔渊时，那因了尘故事而燃起的好奇与探究，早已在九世轮回的极致痛苦和最终背叛中冷却、沉淀。
与猎人们最终对决时的冰冷与决绝，也在清算完毕、重塑规则后，渐渐消散。
漫步旧地、告别伤痕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心绪，此刻也已归于平寂。
剩下的，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
那平静，并非空洞，而是仿佛容纳了万古沧桑、无尽劫难、众生百态后，最终沉淀下来的……底色。就像大海，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蕴藏着曾吞噬一切风暴的力量与记忆。
在这片极致的平静深处，似乎还潜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疲惫。
不是肉体的疲乏，也不是力量的透支。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经历了太多算计、背叛、痛苦、抉择、厮杀、重塑之后……产生的，一种对这一切的“倦怠”。
万载孤寂，九世轮回，最终盛宴，清算因果，重塑天地……这一切，太漫长了，也太沉重了。
他仿佛走完了一条由别人设计、却又被自己亲手打破并重新铺就的、无比崎岖漫长的路。路的尽头，风景壮阔，他却只想……停下来，静静地待一会儿。
血魔渊，这片最初的混沌，这片他曾视为囚笼、如今却主动回归的“归墟”之地，似乎成了他唯一能感到真正宁静，可以卸下所有“角色”与“责任”的地方。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周身那浩瀚而内敛的气息，与这片混沌空间的本源能量缓缓共鸣、交融。
额间那代表混沌本源的漩涡，旋转得越发悠然，仿佛与整个血魔渊的脉动同步。
他不再去想三界变迁，不再去虑规则运行，不再去回顾那些或痛苦或温暖的记忆碎片。
只是坐着，存在于这片混沌之中，如同回到了最初孕育他的那个……原点。
团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蚀月那深沉的平静与淡淡的疲惫，不再调皮地飞舞，而是安静地落在他膝上，光团柔和地明灭着，像一盏陪伴的小小灯火。
血魔渊内，混沌依旧，时空依旧紊乱。
但那个坐在混沌平台上的身影，却仿佛成了一切混乱中，唯一永恒的“静”。
一个时代的喧嚣与剧变，似乎都在他闭目的这一刻，被隔绝在了这片混沌之外。
这里，是起点，或许，也将是他选择的……终点。
但真是终点吗？
蚀月自己，或许也不知道。
他只是，需要这片刻的……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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