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排练室的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而均匀地洒满每个角落，落在光洁如镜的枫木地板上，几乎不产生一丝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材和油漆的淡淡气味，混合着专业理疗师刚刚送来的、据说源自瑞士某私人实验室的舒缓精油香氛。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杂志内页，不染尘埃，却也……缺乏人气。
沈清辞结束了一组连续的挥鞭转，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呼吸略显急促。她走到把杆旁，拿起那条质地柔软、绣着她名字缩写（也是陆寒洲吩咐定制的）的毛巾，轻轻擦拭颈间的汗湿。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角那套价值不菲的实时动作捕捉系统，据说它能将她的每一个动作数据化，用于“后期分析与优化”。
分析？优化？
这念头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他的“支持”，无处不在，细致入微，却也像这套系统一样，带着一种冰冷的、试图将她的一切都纳入可测量、可掌控范围的意图。
她摸不透他。
若说是补偿，补偿他之前的监视、胁迫，补偿他逼她与林琛断绝联系？可他的所作所为从未流露出丝毫歉意，这种物质上的极致投入，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赏赐，一种用金钱和资源轻易覆盖过往不愉快的、属于权力者的傲慢。补偿，需要的是情感的共鸣与态度的转变，而非单方面的物质堆砌。
若说是炫耀，向他的商业伙伴、向整个上流社会炫耀他陆寒洲拥有怎样一位才貌双全、并且被他“捧在手心”的妻子？这似乎更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她的成功，她的光芒，最终都会反射到他身上，成为他王冠上又一枚璀璨的装饰。她是他的作品，她的舞台，不过是他另一个展示财富与权力的橱窗。想到这里，沈清辞看着镜中华丽舞服加身的自己，竟觉得那身影有几分可悲，像一个被精心装扮后推上展台的人偶。
而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这“支持”背后，是否隐藏着另一种形式、更不易察觉的控制？
他不再明着限制她的行动，不再粗暴地干涉她的创作（至少表面如此），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他用最好的资源将她包围，用“陆太太的体面”和“陆氏的形象”为她划定了一个新的、更加华丽的牢笼。在这个牢笼里，她可以跳舞，可以闪耀，但必须按照他设定的标准，活在他打造的“完美”框架内。他支持的不是“沈清辞”的舞蹈，而是“陆寒洲太太”的表演。
这是一种更深层次、更彻底的物化。他将她的梦想和才华，也变成了他权力版图上的一部分，打上了他的烙印，并以此向她，也向所有人证明：看，没有我陆寒洲，你连站上这样的舞台都不可能。你的光芒，是我赋予的。
排练室的音箱里流淌着大师编曲的乐章，恢弘，精致，无可挑剔。沈清辞随着音乐缓缓舒展手臂，动作标准而优美，符合所有顶尖舞者的规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这被严密“支持”着的躯壳内，那个渴望自由表达的灵魂，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他为她扫清了一切物质障碍，却在她与艺术本身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她不是在为自己而舞，更像是在为他指定的观众，为他想要营造的形象而舞。
每一次接受设计师的调整，每一次听从策划团队的建议（这些建议背后往往站着陆寒洲的影子），她都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独立性在被悄然蚕食。
他站在不远处，或许正在通过监控屏幕看着她，目光平静，带着一种欣赏所有物的满足。沈清辞猛地一个转身，裙摆划出决绝的弧线，试图甩开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动机难测。
这厚重的、无所不在的“支持”，比之前的直接对抗更让她心力交瘁。它混淆了界限，模糊了敌我，让她在得到渴望的机会时，却无法感到纯粹的喜悦，只剩下深深的疑虑和一种在糖衣炮弹中缓慢下沉的恐慌。
她得到了舞台，却仿佛失去了站在舞台上的真正意义。这份支持，是蜜糖，也是砒霜，让她在靠近梦想的同时，也清晰地嗅到了梦想被异化、被侵占的危险气息。
音乐还在继续，她必须跳下去。只是每一个舞步，都仿佛踏在薄冰之上，下面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陆寒洲那双深邃难测、蕴含着无尽掌控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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