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口开全了！”
助产士的声音像一道清晰的指令，划破了漫长阵痛带来的混沌。沈清辞茫然了一瞬，随即，一股更凶猛、更原始的冲动取代了之前被压抑的推力感——那是身体的本能在呐喊，催促她将已经抵达产道出口的生命，推向这个世界。
然而，十余小时的消耗，疼痛对体力和意志的持续榨取，已让她濒临虚脱的边缘。汗水将她的头发黏在额际和脖颈，嘴唇干裂，指尖因为长时间紧攥而麻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灼烧般的痛感，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知道该做什么，但身体仿佛不再完全听她使唤，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被掏空后的无力。
“清辞，看着我。”陆寒洲的声音将她从短暂的晕眩中拉回。他不知何时已站到产床头侧，双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的视线聚焦。他的隔离帽下缘已被汗水浸透，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炭火，紧紧锁住她。“最后一步了。把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下一次宫缩上。我会帮你数，跟着我的节奏。”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没有丝毫犹豫或安抚，而是直接下达了“战斗指令”。沈清辞涣散的眼神在他坚定的注视下，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光亮。她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嗯”声。
新一轮宫缩如同海啸般从身体深处席卷而来，那强烈的便意和向下冲撞的力量几乎让她窒息。助产士在一旁清晰指导：“宫缩来了！深吸一口气，憋住！向下用力！像解大便一样，把力气用到会阴部！坚持！十、九、八……”
沈清辞猛地吸足一口气，脸憋得通红，脖颈和额头的青筋暴起。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遵循着本能和指令，向下、再向下……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撕裂，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要从那撕裂的开口奔涌而出。
“很好！用力方向对了！继续！七、六、五……” 助产士鼓励着。
陆寒洲紧贴着产床，一只手牢牢握住沈清辞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地混在助产士的计数中：“坚持住，清辞！宝宝的头在往下走！你能感觉到吗？再使一把劲！四、三……”
沈清辞的意识在剧痛和缺氧中漂浮，眼前发黑，耳膜嗡嗡作响。但陆寒洲的声音像一根绳索，紧紧拽着她不让她沉没。她拼尽最后一丝意识，将肺部所有的空气都化为向下的推力……
“好了！呼气！哈——慢慢哈气！放松！宫缩过去了，做得好！”助产士的声音带着赞许。
沈清辞像破风箱一样剧烈喘息，浑身瘫软，刚刚那一下用力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能量。陆寒洲立刻用温湿的软巾擦拭她满脸的汗水和泪水，将吸管杯递到她嘴边。“小口喝，补充水分。刚才非常棒，我看到了，宝宝下降得很明显。”他的声音因紧张和激动有些沙哑，但语气里的肯定不容置疑。
然而，分娩并非一蹴而就。第一次用力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成了毅力与痛苦的极限拉锯。
宫缩一次又一次无情地袭来。每一次，沈清辞都必须凝聚起残破的意志和体力，重复那耗尽一切的“吸气-憋气-用力”的过程。力气在一次次的消耗中迅速流逝，最初的成效感很快被漫长的停滞感和越来越深的疲惫取代。她开始感到绝望。
“不行了……我没力气了……”在一次用力失败后，她崩溃地哭出声，眼泪混合着汗水滚滚而下，“真的不行了……让他们帮帮我……剖吧……”
“清辞！”陆寒洲的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严厉的穿透力，“看着我！”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拇指用力擦去她眼角的泪，目光如炬，“听着，你能行。你的身体为了这一刻准备了九个月，它知道该怎么做。宝宝们也在努力，他们的头就在那里，等着你最后推他们一把！现在放弃，之前所有的坚持都白费了！”
他的话语像一记猛击，敲碎了她自怜的壳。他从不轻易用这样重的语气对她说话。
“可是……我……真的……没劲了……”她抽泣着，声音虚弱。
“劲还有，只是你以为用完了。”陆寒洲放缓了语气，但依旧坚定，“我们换个方法。下一次宫缩，你不用想着一次用全力。跟着我，短促用力，哈气配合。来，试一下，吸气，用力！一、二！哈气！放松！再吸气，用力！一、二！哈气！”
他改变了策略，将一次漫长的、耗尽全力的推动，分解成几次短促的爆发，中间用哈气调节。这降低了单次用力的心理和生理门槛。
沈清辞茫然地跟着他的指令尝试。果然，短促的发力似乎更容易调动起残存的力量，哈气也让紧绷的神经得到瞬间喘息。
“对！就是这样！很棒！宝宝的头又出来一点了！我看到了头发！”助产士适时地给予视觉化的鼓励。
陆寒洲紧紧握着她的手，随着她每一次短促用力而低喝：“好！再来！一、二！哈！好极了！清辞，你做到了！继续！”
他的声音成了她唯一可以跟随的节奏。疼痛、疲惫、恐惧依然存在，但在这持续不断、具体而微的指令和肯定中，她找到了一种机械般的坚持。她不再思考“能不能”，只是麻木地执行：宫缩来，吸气，跟着他的计数用力，哈气，放松……周而复始。
时间在一次次用力的间隔中粘稠地流动。沈清辞的世界缩小到产床的范围，缩小到陆寒洲的眼睛和他不断开合的嘴唇，缩小到腹部那灼热、胀满、几乎要爆炸的出口感。
不知道是第几十次，还是第几百次用力后，助产士的声音陡然兴奋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再用力了！哈气！快！连续哈气！像吹蜡烛一样！慢一点！对！慢一点哈！”
一股无法形容的、炽热的、巨大的滑脱感猛然传来！紧接着是瞬间的空虚和轻松，仿佛一个堵塞已久的闸门被骤然冲开。
“出来了！头出来了！”助产士欢呼。
沈清辞脱力地瘫倒，大口喘着气，视线模糊。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陆寒洲握着她手的力量猛然收紧到几乎捏碎她的骨头。他猛地转头看向下方，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紧接着，“哇——！”一声嘹亮、清脆、充满了生命力的啼哭，骤然响彻产房！
那哭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疼痛、疲惫和混沌。沈清辞猛地睁大眼睛，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助产士利落地处理着，很快，一个湿漉漉、红通通、裹着胎脂的小小身体被托了起来，放到她汗湿的胸口。那么小，那么软，带着温暖的体温和强烈的生命气息。皱巴巴的小脸，紧闭的眼睛，张着嘴用力啼哭着，小手小脚在空中无意识地划动。
沈清辞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柔嫩到不可思议的肌肤。真实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震，一种排山倒海般的、混杂着极度疲惫、无边喜悦和莫名敬畏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她呜咽着，泣不成声，只能贪婪地看着，感受着怀中小生命的温度和心跳。
陆寒洲还僵立在原地，保持着那个转身俯视的姿势。隔离口罩上方，他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极度复杂、剧烈震颤的情绪——震惊、狂喜、不敢置信、如释重负…… 还有一层迅速积聚的水光。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趴在沈清辞胸前啼哭的小家伙，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仿佛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握着沈清辞的那只手，颤抖得厉害。
助产士笑着提醒：“爸爸，看看，是位小公主呢！很健康！妈妈太棒了！稍微休息一下，我们还有一个宝宝呢！”
小公主……
陆寒洲仿佛被这个词烫到，终于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指，用指尖最轻最轻的力道，碰了碰婴儿沾着血污和胎脂的、蜷缩着的小脚丫。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他浑身过电般一颤。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啼哭的婴儿，看向泪流满面却焕发着难以言喻光彩的沈清辞。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在那泪光与震撼交织的凝视里。
十余小时的共同努力，极限的坚持，在这一声响亮的啼哭中，得到了最初、也是最珍贵的回报。第一个宝宝，平安降临。而他们的征程，还有最后一段。但此刻，允许他们拥有这片刻的、混合着泪水与狂喜的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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