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蹲在半坡上,指尖还搭在那块刻着纹路的石板边缘。太阳晒得后脖颈发烫,他抹了把汗,把铲刀插进旁边土里,准备再往深处挖一挖。
这地方背阴,泥土松软,昨夜下了点小雨,地皮都湿透了。他刚往前挪了一步,脚下一滑,踩中一块半悬的石头。那石头晃了两下,直接滚下坡去。
他重心不稳,整个人跟着往下摔。山坡陡,灌木扯不住人,他连滚带撞往下出溜,右腿猛地磕在一块尖石上,疼得眼前一黑。
他趴在地上喘气,右手撑着地想站起来。小腿传来钻心的痛,低头一看,布裤撕开一道口子,血已经渗出来,染红了鞋面。
他咬牙撕下内衫一角,按在伤口上。手一摸,骨头没断,但划得挺深。他知道不能乱动,就冲着林子大喊:“有人吗!来人!”
声音在山谷里回荡。没人应。
他又喊了几声,嗓子都有点哑了。
就在他以为没人听见的时候,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草丛分开,沈令仪从林子里冲出来,发髻散了一缕,脸上全是汗。
她一眼看到他倒在地上,快步跑过来,蹲下查看伤口。
“别动。”她说,“伤得不轻。”
齐云深苦笑:“我知道。刚才那块石头太滑,我没站稳。”
沈令仪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她打开最外层,抽出几片干枯的叶子,用火折子点着,拿烟往他伤口上熏。
齐云深闻到一股苦味。“这是什么?”
“杀菌。”她简短回答,“现在没水冲洗,只能先这样。”
她动作很快,一边熏一边观察他脸色。等烟散了些,她又从贴身的小布袋里取出一点淡绿色粉末,撒在伤口上。
“疼吗?”她问。
“还好。”他说,“你以前也这么处理过别人受伤?”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没接话,继续包扎。麻布一圈圈缠上去,扎得结实但不勒。
齐云深看着她低着头,额角有汗珠往下滚。她手指有点抖,但手很稳,一点都没乱。
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个中毒的孩子。她也是这样,银簪一刮,药汁一喂,人就缓过来了。那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现在更确定了——她不是普通妇人。
可她现在跪在这儿,满手是血地给他包扎。
他喉咙动了一下,说:“谢谢你。”
沈令仪停了下手,抬头看他。
“你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他笑了笑,“是不是我一直走哪你都盯着?”
她没笑,也没生气,只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对视片刻,她低下头,把最后一圈布条系紧。
“别乱走。”她说,“明天才能下地。”
“那队伍怎么办?”他问。
“我已经让李嫂带队,在南边林子找橡果。赵小娥带着人捡落果磨粉。你这点伤,不会影响大局。”
她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土。
齐云深看着她转身要走,忽然说:“你等等。”
她回头。
“你到底是谁?”他问,“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不想再猜了。”
沈令仪站在原地,风吹得她袖子轻轻摆动。
“你现在需要休息。”她说,“其他事,等你能走路再说。”
“你就不能说一句实话?”他声音有点急,“你救孩子、识毒草、懂医术、会武功,连包扎都像练过千百遍。你说你是逃荒妇人,谁信?”
她看着他,眼神没躲。
“我信。”她说。
齐云深愣住。
“你信我是个读书人,信我能带大家活下来。”她走近一步,“你也信我不会害你。这就够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弯腰捡起他的铲刀,递过来。“你要是真想知道,等你好了,我告诉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脚步很快,没回头。
齐云深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铲刀,心里乱成一团。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风变凉。他靠着一块石头,慢慢挪到坡下平地。那里有几块大石围成天然遮挡,像是临时歇脚的好地方。
他刚坐下,就看见沈令仪提了个竹篮走过来。
“喝点汤。”她说,从篮里端出一碗黑乎乎的液体。
“这是什么?”他皱眉。
“蒲公英根加野蒜熬的。”她说,“补气,还能防感染。”
他接过碗,闻着味道差点吐出来。“你确定这不是毒药?”
“你要不信,可以不喝。”她坐到旁边石头上,从篮里拿出一个小布包,开始整理药材。
齐云深小口喝着,苦得直皱眉。但他知道这是为他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你小时候学这些?”他问。
“嗯。”
“谁教你的?”
她手顿了一下。“一个老人。早就没了。”
“那你家人呢?”
“没了。”
“一个都没有?”
“有一个。”她抬头看他,“现在正喝着难吃得要命的汤。”
齐云深一愣,差点呛住。
他看着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但确实是笑了。
他也笑了。“你这张嘴,比你手还会治人。”
她没接话,低头继续整理药草。
天完全黑了,远处传来篝火点燃的声音。有人在喊吃饭了。他们这边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响。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忽然问。
沈令仪停下动作。
“你不记得了?”她说,“那天你饿晕在街上,是我把你拖回来的。你嘴里还念着‘甲骨文’三个字,像个疯子。”
齐云深一怔。
“我说我要考科举,你说我疯了。”他慢慢说,“你还说,读书人死得最快。”
“但我还是留你了。”她说,“因为你眼睛干净。”
他看着她侧脸,火光映在她眼里,像星星。
“我现在眼睛还干净吗?”他问。
沈令仪转头看他,看了很久。
“比以前脏了。”她说,“但也亮了。”
他笑了。
她也笑了。
两人没再说话,一起看着远处的篝火。火光跳动,照得四周忽明忽暗。
齐云深腿还在疼,但他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他知道她还有秘密。
但他也知道,她不会让他死在这儿。
夜风吹过,她鬓边一缕头发被吹起来,轻轻扫在他手背上。
他没动。
她也没动。
远处有人敲了三下铜盆,是轮值信号。
沈令仪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你好好待着。”她说,“我得去安排今晚的守夜。”
“你累了一天了。”他说,“换别人去。”
“我不放心。”她说,“你睡这儿,别乱走。我半个时辰后回来。”
她转身要走。
“沈令仪。”他叫住她。
她回头。
“你名字真好听。”他说。
她站在原地,没说话。
然后她点点头,走了。
齐云深靠在石头上,闭上眼。
风吹得树叶沙沙响。
他手里还攥着那把铲刀,刀柄上有道新划痕,是他摔倒时蹭的。
他没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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