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测舟悬停在无尽的喧嚣与绝对的寂静之间。
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能量涡流如同巨兽的咽喉。上方是来时路,已被新生的乱流重新封锁。唯有这片依附于井壁的远古平台,提供着虚假的安宁。
敖玄霄指出的方向,是平台边缘一处向下倾斜的断裂甬道。
那微弱的脉冲,就从那更深的黑暗中传来。
“信号强度在波动,但源点坐标……稳定得不可思议。”罗小北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和更多的困惑。他的指尖在远程控制台上飞舞,将前方探测器捕捉到的每一个光子、每一次能量涟漪都放大、过滤、分析。“匹配度百分之九十二点七。是古警戒代码的变体,重复周期……正在计算。”
苏砚已回到舟内,静立一旁。
她闭合着双眼,长剑横于膝上。
并非休息,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聆听”。她的剑心,那追求极致秩序的天赋,在此地混乱的能量场中,如同在暴风雪中寻找一片特定形状的雪花。
“它在呼唤。”她忽然开口,声音清冷,打破舱内只有仪器嗡鸣的沉寂。“带着一种……急迫。”
矿盟的工程师死死盯着控制台上疯狂跳动的读数。
“能量环境正在劣化!背景辐射指数上升了三个量级!这里的物理规则像是被……被‘磨损’了!”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那些建筑材料,它们在排斥我们的探测波,不,是在同化!我们的探测器在被缓慢分解!”
他猛地转向敖玄霄,脸上没了之前的专业冷静。“不能再前进了!这条甬道结构不稳定,而且……里面有东西!能量签名非常……非常‘不对’!”
浮黎萨满则跪坐在角落,粗糙的手掌紧握着古老的图腾。
他低声吟唱着调子古怪的歌谣,额头沁出冷汗。“岩石在哭泣……这里的‘灵’充满了痛苦和……警告。它们不喜欢我们在这里。”
敖玄霄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炁海之内,那片自命名的拓扑结构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外界混乱的能量流经他身体时,被强行纳入一种临时的、动态的平衡。这让他比任何仪器都更直观地感受到环境的恶意。
他也感受到了那脉冲。
不同于苏砚感受到的“急迫”,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坚持”。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用最后的力量,规律地敲击着沉船的钢板。
“小北,优先计算信号重复周期。工程师,集中功率维持舟体护盾,放弃深度扫描。萨满,尝试与‘警告’沟通,我们需要区分敌意和……指引。”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强行压下了舱内弥漫的不安。
“周期算出来了!”罗小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震惊。“不是固定周期!它在……它在根据井内能量潮汐的波动自适应调整!这需要多么恐怖的算力,或者……或者是一种本能?”
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
“玄霄,根据这个模式反推,信号源就在下方约一点七公里深处。但导航图显示,那里是实心的井壁岩层,或者说……是那种未知合金。物理上,那里不应该有任何东西。”
不应该存在之物。
这一定义,让舱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低了几分。
“幻象?还是高维空间映射?”敖玄霄沉吟。
“不像幻象。”苏砚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剑的光芒。“能量的‘根’在那里。非常微弱,但真实不虚。它在……穿透那些‘实心’的障碍。”
她看向敖玄霄,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他们都明白对方所想。这违背常理的信号源,恰恰印证了其不凡。可能是终极的威胁,也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调整航向,进入甬道。”敖玄霄下令。“速度降至最低,保持最高警戒。”
探测舟发出低沉的轰鸣,小心翼翼地调转方向,像一尾谨慎的游鱼,滑入那向下倾斜的、仿佛巨兽食道般的黑暗甬道。
光线瞬间暗淡。
只有舟身自带的探照灯,切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照亮前方不过数十米的范围。
灯光下,甬道壁上的古老纹路时隐时现,它们不再是冰冷的雕刻,反而像是某种活物的血管,在微微搏动,吸收着,或者释放着难以言喻的能量。
“护盾能量消耗加剧百分之十五!”工程师的声音发紧。“这里的能量场具有强烈的侵蚀性!见鬼,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探测舟的外壳开始传来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手,正在试图剥离这闯入的不速之客。
浮黎萨满的吟唱声变大了,带着一种原始的、试图安抚自然之怒的力量。
但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愈发明显。“不行……它们的‘痛苦’太强烈了……我无法沟通……”
敖玄霄默默运转灵灸术的法门。
并非疗伤,而是将自身精纯的生命炁息,以一种极其柔和的方式,缓缓扩散至舟内狭小的空间。
这股带着生机的能量,如同寒夜中的一点微火,虽无法驱散外界的冰冷,却勉强维系着舱内众人即将被冻结的意志。
苏砚看了他一眼,指尖轻轻拂过剑身。
一道细微的、清冽的剑意融入那生命炁息之中,如同在微火中投入了一颗水晶,让其光芒虽未变暖,却变得更加纯粹和坚定。
“信号强度在稳定提升!”罗小北的报告带来了唯一的好消息。“你们在接近!还有一公里……八百米……五百米……”
他的声音也带上了紧张的期待。
“等等……信号模式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重复代码……夹杂了新的信息流……非常复杂……我正在尝试解析……”
探测舟猛地一震!
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前方的黑暗不再是虚无,而是变成了某种粘稠的、具有实质的屏障。
探照灯的光线在穿透这屏障时,发生了诡异的扭曲,被拉长,被染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光怪陆离的色彩。
“空间读数异常!前方出现高曲率区域!”工程师尖叫起来,声音变了调。“我们……我们可能正在接近一个……一个时空褶皱!那个信号源,在褶皱的另一面!”
这意味着,他们感知到的“一点七公里”,可能是一个错误的、被扭曲的距离。他们可能已经在穿越某种界限。
“护盾即将过载!能量侵蚀指数突破安全阈值!”控制台发出刺耳的红色警报。
刮擦声变成了撕裂声。
探测舟开始剧烈颤抖,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后退!我们必须后退!”工程师绝望地喊道,手指已经按在了紧急撤退程序的按钮上。
敖玄霄深吸一口气。
炁海拓扑运转到极致,他的瞳孔中仿佛有星云生灭。
他“看”到了。
那粘稠的黑暗屏障之后,那时空褶皱的核心,有一个微小的、却无比坚韧的光点。
那就是信号源。
它散发出的,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种情感的涟漪——是守护了亿万年不肯消散的执念,是即将燃尽前最后的不甘,是……看到他们到来时,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欣喜”。
“不能退。”敖玄霄的声音不高,却压过了一切嘈杂。
他看向苏砚。
苏砚缓缓起身,长剑出鞘三寸。
清越的剑鸣如同磐石,镇住了舱内翻涌的恐慌。
“它在等我们。”她说。
敖玄霄目光扫过众人。
矿盟工程师脸色惨白,但按在撤退按钮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终究没有按下。
浮黎萨满停止了吟唱,浑浊的眼睛望着前方扭曲的光线,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小北,”敖玄霄对着通讯信道说,“记录一切。如果我们回不去,把数据传回青岚。”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策。
“关闭非必要系统,将所有能量输送给护盾和推进器。”
“我们冲过去。”
指令被执行。
舱内大部分灯光熄灭,陷入半黑暗。
只有控制台的核心屏幕和护盾发生器发出的幽光,映照着几张决绝的脸。
推进器喷射出前所未有的炽热洪流。
探测舟像一枚离弦的箭,又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那片扭曲的、粘稠的、隔绝了真相的黑暗屏障。
剧烈的震荡传来。
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崩塌。
在意识被撕碎的前一秒。
罗小北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夹杂着强烈的电流干扰音:
“解析……完成……部分……信息……是……坐标……和……警告……”
“……‘祂’……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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