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二年的冬天,来得又早又猛。刚入冬月,呼啸的北风便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日夜不停地敲打着洛阳城的门窗,仿佛要将最后一丝暖意都从这繁华帝都中驱赶出去。宫墙内的气氛,也似乎被这凛冽的寒气所侵染,笼罩在一层难以言喻的凝重之下。
太师、录尚书事、总领朝政的鲁肃,已经告病近月了。起初只是入冬后偶感风寒,咳嗽不止,太医诊视后开了方子,嘱其静养。鲁肃也以为是小恙,依旧在家中处理一些紧要公务。然而,病情却迟迟未见好转,反而日渐沉重,咳嗽加剧,夜间盗汗,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太医署令亲自会诊,几易其方,却都收效甚微,私下里已对皇帝流露出“沉疴难起”的忧虑。
这一日,雪后初霁,惨淡的冬阳勉力透过云层,却带不来多少暖意。鲁府上下,已是一片压抑的悲戚。内室之中,药气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炭火的气息,令人胸闷。鲁肃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双目深陷,气息微弱,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保持着几分清明。他知道,大限将至。
榻前,他的长子鲁淑垂泪侍立,几个年幼的孙辈也被领来,懵懂地跪在远处。府中幕僚、亲近的弟子,也聚在外间,个个面色沉重。
“去……去请张子布(张昭)、周公瑾(周瑜)两位大人来……”鲁肃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几不可闻。
鲁淑含泪应下,立刻派人去请。
不多时,张昭与周瑜联袂而至。两人皆已闻知鲁肃病危,一路行来,步履沉重。踏入内室,看到榻上形容枯槁的老友,饶是见惯生死的张昭和周瑜,也不禁心头大恸,眼眶泛红。
“子敬……”张昭趋前一步,声音哽咽。
鲁肃看到他们,眼中似有微光闪动,他艰难地抬起枯瘦的手,示意他们靠近。张昭与周瑜连忙在榻前矮凳上坐下。
“子布……公瑾……”鲁肃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似用尽力气,“吾……恐不久于人世矣……”
“子敬切勿作此想!安心静养,必能康复!”周瑜强忍悲痛,宽慰道。
鲁肃微微摇头,露出一丝极淡的、看透生死的笑意:“自家事,自家知……能追随……太上皇与陛下,见天下重归一统,开创盛世,吾……此生无憾。”
他停顿片刻,积蓄了一点力气,目光转向张昭:“子布……礼乐教化,国之根本,吾去后,此责……更重。陛下仁厚,然……年少,朝中旧勋渐去,新人未稳……你……你与公瑾,务必……同心协力,稳……稳朝局,辅……圣君……”
张昭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老泪纵横:“子敬放心!昭……必竭尽所能!”
鲁肃又看向周瑜,眼神变得格外锐利,仿佛回光返照:“公瑾……你文武全才,然……权柄过重,易……易招物议。切记……太上皇当年‘可控则开,防患未然’之训。既……既掌中枢,当……当持重守中,以……以国事为先,勿使……勿使陛下为难……”
周瑜心头剧震,知道这是老友临终前最郑重的告诫,亦是洞察朝局后的肺腑之言。他肃然跪倒榻前:“公瑾谨记子敬教诲!必当忠君体国,鞠躬尽瘁,绝不负太上皇、陛下知遇之恩,亦不负子敬今日之托!”
鲁肃似乎放下心来,目光变得有些涣散,望向帐顶,喃喃道:“淮南……初见太上皇时……他还那般……意气风发……转眼……都老啦……天下……太平了……好……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不闻。那只被张昭握着的手,轻轻垂落。
“子敬——!”
“父亲——!”
悲声顿时响彻鲁府。景和朝的首辅,自淮南时期便追随袁术,运筹帷幄,定策安邦,历经创业与守成的一代重臣鲁肃,就此与世长辞。
消息第一时间送入宫中。彼时景和帝袁耀正在批阅一份关于整顿漕运的奏疏,闻报手中朱笔“啪”地一声掉落,在奏疏上染开一团刺目的红渍。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苍白。
“太师……薨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是……鲁府刚刚报丧……”宦官总管跪在地上,声音悲戚。
袁耀踉跄一步,扶住御案才站稳。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悲痛、茫然与恐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鲁肃,不仅仅是首辅,更是父皇留给他最倚重的辅政之臣,是稳定朝局的定海神针,是他理政以来遇到疑难时最可咨询信赖的师长!这些日子,他还在期盼着鲁肃病愈,继续为他分担那日益繁重的国事……怎么突然就……
“备驾!朕要去鲁府!”袁耀的声音带着嘶哑。
“陛下!鲁府正在举丧,恐有不洁,且陛下万金之躯……”总管试图劝阻。
“朕要去送送子敬先生!”袁耀打断他,眼圈已然红了。他此刻不是什么皇帝,只是一个痛失倚重臂膀、彷徨无助的年轻人。
皇帝亲临臣子丧宅,这是极高的哀荣。当袁耀的御驾在羽林卫的护卫下抵达鲁府时,府中上下及闻讯赶来的官员们慌忙跪迎。袁耀不顾礼仪,径直闯入灵堂。看着那具厚重的棺椁,看着悬挂的“太师鲁公肃之灵位”,看着跪了一地、哭声震天的鲁氏子弟,他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亲自上了香,在灵前深深三拜。然后,他召来鲁淑,温言抚慰,询问丧仪安排,并当场下口谕:追赠鲁肃为太傅、广陵郡公,谥号“文正”,赐金缕玉衣,以王礼下葬。其子孙各有恩荫封赏。同时宣布辍朝三日,洛阳城内禁音乐嫁娶七日,以为哀悼。
这一切安排,都是极尽哀荣,但袁耀心中的空洞却无法填补。他忽然无比想念华林苑,想念那个或许此刻同样沉浸在悲伤中的父亲。
当袁耀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宫中时,关于鲁肃病逝以及皇帝亲临致哀的消息,已如这冬日的寒风,迅速刮遍了整个洛阳城。朝野震动。许多人这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属于武始皇帝与第一代开国元勋的时代,正在不可逆转地加速逝去。鲁肃之死,如同砍倒了支撑大殿的一根重要梁柱,虽然还有张昭、周瑜等柱石在,但整个朝堂的结构与平衡,已然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有人哀悼,有人兔死狐悲,也有人,在惊愕之余,心底悄然泛起了别样的思绪。
**华林苑,听雪轩。**
轩外,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无声地覆盖着苑中的亭台楼阁。轩内,铜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袁术眉宇间那深沉的落寞与哀伤。
他早已接到了鲁肃病逝的急报。送走报信的内侍后,他便一直独自坐在轩中,面前的棋枰上黑白子凌乱,一如他此刻的心绪。他没有流泪,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漫天飞雪。
子敬……走了。
那个在淮南初见时,还带着几分书生意气、却目光长远的年轻人;那个在无数个深夜,与自己秉烛夜谈,筹划大业的谋主;那个在赤壁之战前,力排众议,坚定联刘抗曹的智者;那个在天下初定后,呕心沥血,协助自己梳理制度、安定民生的肱股……
一幕幕往事,鲜活如昨,却又已隔生死。
袁术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苍凉。孙策、黄忠、鲁肃……当年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老部下,正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属于自己的时代,那些热血沸腾、并肩奋战的岁月,真的正在被这场无情的大雪,一寸寸掩埋。
“太上皇……”总管小心翼翼地捧上一杯热茶,“陛下遣人送来口信,鲁太师的后事已按最高规格安排,陛下亲临致哀,辍朝三日。”
袁术缓缓点了点头,接过茶盏,却没有喝。“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去库房,将朕珍藏的那对前朝羊脂白玉璧,还有那幅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摹本,还有……朕早年用过的那方‘淮南旧印’,一并找出来。以朕的名义,悄悄送到鲁府,交给鲁淑,就说……是故人一点念想,陪子敬路上解闷吧。”
“是。”总管领命,心下恻然。那对玉璧和古画是无价之宝,而“淮南旧印”更是太上皇当年在淮南时的私印,意义非凡。这份祭礼,情深义重。
总管退下后,轩内又只剩下袁术一人。他慢慢踱到书架旁,抽出一卷有些年头的绢帛。缓缓展开,上面是鲁肃早年写的一篇关于屯田积谷的策论,笔迹尚且青涩,但见解已见不凡。当年,他就是看了这篇策论,才下定决心将鲁肃从江东召至身边。
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袁术终于轻声叹息,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那个已经远去的灵魂低语:
“子敬啊……你先走一步了。天下……朕交给耀儿了,他……还需要你们这些老臣多扶一程啊……你这一走,他怕是……要慌一阵子了。不过也好,总是要他自己学着扛的……”
“咱们这些人,该打的仗打完了,该治的国也开了个头。剩下的路,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了。你累了,就先歇歇吧。在那边,说不定还能遇上伯符、汉升他们,聊聊当年……”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将整个华林苑染成一片素白,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位逝去的贤臣披麻戴孝。袁术独立窗前,身影萧索。他知道,鲁肃之死,不仅是他个人失去了一位挚友和股肱,也标志着帝国权力核心的一次重要更迭。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辉煌与责任,正在加速谢幕。而新时代的波澜与考验,将更多地由他那尚显稚嫩的儿子,以及张昭、周瑜,乃至那些新科进士们去面对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伤、释然与深深牵挂的情绪,在这雪夜之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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