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孤城落日
保定陷落、济尔哈朗被俘的消息传到北京城时，恰是个阴沉沉的午后。起初还只是茶馆酒肆里的窃窃私语，待到八百里加急的败兵衣衫褴褛逃回京城，这惊天噩耗便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了九门内外。
紫禁城里，摄政王多尔衮正对着满桌子告急文书发火，忽见心腹大臣范文程连滚爬爬冲进殿来，帽子歪了都顾不上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王爷！大事不好了！保定……保定丢了！郑亲王他……他被南蛮子生擒了！”
多尔衮手里的朱笔“啪嗒”掉在奏折上，溅开一团刺目的红。他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幸亏扶住了御案才没栽倒。殿内其他大臣更是吓得面如土色，一个个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你……你说什么？”多尔衮的声音嘶哑得吓人，死死盯着范文程，“济尔哈朗……十几万大军……这才几天？”
“千真万确啊王爷！”范文程磕头如捣蒜，“败兵都逃回来了，说是南蛮子火器厉害得邪乎，又断了咱们粮道，军心一下子就散了……兵败如山倒啊王爷！”
多尔衮颓然坐回椅子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他挥了挥手，让瘫软在地的范文程和噤若寒蝉的众臣都退下。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完了，全完了。关内最后一支能野战的精锐就这么没了，北京城，真的成了一座暴露在明军兵锋下的孤城。
消息是瞒不住的。很快，北京城就像一锅煮开了的粥，彻底乱了套。
最先行动起来的是那些消息灵通的王公贵族和富商巨贾。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王府胡同、富贵大街，如今被各式各样的马车、骡车堵得水泄不通。仆人们扛着大箱小箱的金银细软、古玩字画，慌里慌张地往车上塞。贵妇人们没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哭哭啼啼地抱着孩子，催促着车夫快走。
“快！快点儿装！值钱的都带上！”
“老爷，这紫檀木的屏风太大，马车装不下啊！”
“装不下就砸了！命都要没了，还要这些劳什子作甚！”
“去关外！回盛京老家！”
守城的八旗兵起初还想按例盘查，结果不是被逃命的贝勒爷甩一马鞭，就是被某位阁老的家丁推开，后来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这光景，谁还顾得上规矩？连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都开始偷偷把家眷送出城去。
普通八旗子弟聚居的内城区域，也是一片愁云惨淡。男人们聚在街角，唉声叹气，议论着可怕的传闻。
“听说了吗？南蛮子的炮一响，地动山摇，咱们的人成片成片地倒啊！”
“郑亲王都被抓了，咱们还能守得住这北京城吗？”
“守？拿什么守？精锐都在保定丢光了！城里就剩些老弱和没上过阵的新兵蛋子！”
“要不……咱们也跑吧？回关外去！”
“跑？祖宗基业不要了？再说，现在往外跑，路上遇到南蛮子的骑兵怎么办？”
恐惧像冰冷的河水，淹没了每个人的心。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旗人老爷们，如今个个垂头丧气，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恐惧。
汉官们聚居的区域和外城汉民百姓之间，气氛就更微妙了。表面上看，大家依旧过着日子，但暗地里各种心思浮动。茶楼里，有人偷偷以茶代酒，小声庆贺；更有人开始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的大明服饰，悄悄改改，以备不时之需。一些士绅暗中串联，琢磨着等王师一到，该如何箪食壶浆以迎。当然，也有死心塌跟着清廷的，忧心忡忡，担心明朝打回来会清算旧账。
市面上的物价开始飞涨，尤其是粮食和盐，被抢购一空。谣言更是满天飞，有的说明军已到通州，有的说多尔衮要下令焚毁京城，还有的说关外来的援军马上就到……真真假假，搞得人心惶惶。
紫禁城，武英殿内，灯火通明。多尔衮强打精神，召集还能找来的王公大臣开会商议。可这会开得那叫一个憋屈。有人主张死守北京，等待关外援军（虽然大家都知道关外也没多少兵可调了）；有人主张放弃北京，退守山海关，保住根本；还有人支支吾吾，说些“全凭王爷做主”的废话。
豫亲王多铎（多尔衮胞弟）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地嚷嚷：“守！必须守！北京是咱们大清国的都城，岂能轻易放弃？当年咱们能打进来，现在就能守住！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
但更多人是沉默，或者委婉地表示困难：“王爷，城中存粮虽有一些，但若被长期围困，恐怕……军心民心，如今也……” 范文程更是小心翼翼地道：“是否……可否与南朝……暂且议和？缓兵之计……”
“议和？”多尔衮猛地一拍桌子，双眼赤红，“朱慈烺小儿会跟我们议和？他恨不得食我等之肉，寝我等之皮！如今之势，有进无退！守不住北京，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北京城，怕是守不住了。军无战心，民有异志，城墙再高，能挡得住明军那些可怕的火炮吗？可他不能退，他是摄政王，是满州贵族的领袖，他若先逃，这大清国立马就得土崩瓦解。他现在就是被架在火上烤。
会后，多尔衮独自一人登上宫墙，眺望着暮色沉沉、人心浮动的北京城。夕阳的余晖给这座雄伟的帝都涂上了一层凄凉的橘红色，宛如迟暮美人脸上的残妆。曾几何时，他意气风发地踏进这座城池，以为开启了一个新时代。如今，却落得个众叛亲离、困守孤城的下场。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跟随他多年的佩刀，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难道，爱新觉罗氏的宏图霸业，真的要断送在我多尔衮手里吗？
就在这满城惶惶、末日将至的气氛中，明朝的细作和那些心向大明的士绅可没闲着，各种动摇军心、劝降的纸条、谣言，如同雪花般在暗地里传播。北京这座孤城，在精神上，已经开始瓦解了。
而此刻，在保定休整的明军大营里，朱慈烺正在和苏澜雪、李定国、王刚等人，对着北京城的详细地图，进行最后的部署。一场针对大清国最后心脏的致命一击，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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