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部的居住区隔音极好，厚重的合金门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只留下近乎绝对的寂静。但这寂静此刻却成了零入睡的阻碍。他平躺在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拟出的、用于助眠的柔和星图光影。那些缓慢移动的光点，在他眼中却自动连接成了复杂的战术推演图，能量路径、敌方行动预测、资源调度节点……无数变量如同永不停歇的代码流，在他过于清醒的大脑中奔腾。
白日的会议，艾莉娅统帅冷静的指令，同僚们或担忧或坚定的眼神，还有莲带回来的那份关于“继承者”的、沉重而充满不确定性的预测……所有这些，像无数细小的齿轮，在他颅内精密却嘈杂地啮合着，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令人疲惫的嗡鸣。
他尝试过强制关机般的冥想，但辐射龙传回的战斗影像中，那粉红色精神洪流的粘稠恶意，枪龙关节被卡死时的刺耳摩擦声，以及飞鸟·R·克鲁兹那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的魔法波动，总会在关键时刻闯入他的意识，打断那脆弱的平静。
一声极轻微的叹息逸出唇边，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几乎是同时，旁边另一张床上，原本均匀的呼吸声顿了顿，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莲翻了个身，面向他这边。黑暗中，她那双在夜里会微微泛着幽绿光泽的眼睛睁开了，像是察觉到猎物（或者说同伴）异常状态的夜行动物。
“零？”她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和一丝模糊，但其中的关切却清晰无误。她的犬耳敏锐地转向他，捕捉着他比平时略显急促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节奏。
“吵到你了？”零没有转头，依旧望着天花板，声音平静，试图掩饰内心的波澜。
“没有。”莲干脆地否定，也学着他平躺过来，望着那片虚假的星空，“是我的‘图书馆’里，属于你的那排‘情绪粒子’书架，味道有点太乱了。”她指的是她那能捕捉空气中情绪粒子的特殊能力。“焦虑，担忧，还有……过度思考的焦糊味。”
零沉默了一下。在莲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徒劳。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在担心继承者的事？还是葬龙修会下一步的动作？或者……是担心我们应付不来？”莲的声音很轻，像夜风拂过羽毛。
“都有。”零终于侧过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她模糊的轮廓，“情报越多，变量越多。完美的计划不存在，任何一个微小的意外，都可能导致……”他没有说下去，但那个词悬在空中——失败，伤亡，不可挽回的损失。
莲安静地听他说完，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又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
然后，她动了。
她掀开自己的被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走到零的床边。没等零反应过来，她已经动作灵巧地钻了进来，带着一身暖融融的、属于她自己的气息——有点像阳光下晒过的毛毯，混合着一丝淡淡的、她常用的纸质文件修复药水的清苦味。
零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如此直接和亲密的接触。
但莲似乎毫不在意。她伸出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拥抱。不是充满情欲的拥抱，而是更接近于……一种纯粹的支持和安慰。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暖力道，脸颊在他颈窝处蹭了蹭，蓬松的栗色发丝扫过他的皮肤，有点痒。
“零，”她的声音闷在他的睡衣布料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必要担心这么多。”
她稍微松开一点，在黑暗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犬眼在微弱的光线下异常明亮。
“你看，我是‘缄默猎犬’，我能从最微小的痕迹里找到真相。格林是‘青蚀’，她能斩开最坚固的防御。莱拉是‘隙间的幼狼’，她能啃噬时空。卡莉斯塔是‘荒原鹮’，她的子弹能走到最远的尽头。就连新来的夜凰，也有着我们都无法理解的力量。”
“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战场，都有自己的方式去战斗。你不需要一个人扛起所有，计算出所有可能性。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语气变得有点像个在安慰钻牛角尖弟弟的姐姐，虽然她年纪更小。
“未来是不可预测的，就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份情报会带着什么味道突然出现。我们能做的，就是相信彼此，然后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做到最好。剩下的，”她拍了拍零的后背，力道不轻，“就交给命运，或者……交给我们的拳头和子弹。”
零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拥抱和话语中，慢慢松弛下来。鼻尖萦绕着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耳边是她毫不讲理却充满力量的安慰。那些在他脑中盘旋的复杂推演、沉重变量，似乎并没有消失，但它们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奇异地减轻了。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回抱她，但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下来。
莲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满意地又蹭了蹭，然后才松开他，却没有离开他的床，而是就势在他旁边躺了下来，扯过一点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睡吧，零。”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背对着他蜷缩起来，尾巴尖无意识地扫过他的小腿，“明天还有好多事呢。你要是睡不着，我可以给你讲讲我今天从一份三百年前的星际商队日志里，‘闻’到的关于一个失落甜品秘方的线索，保证比数星星有意思……”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睡意。
零看着身边突然多出来的、占据了他一部分床铺和被子的“大型犬科动物”，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他重新躺好，闭上眼。
那些纷乱的思绪似乎还在，但不再尖锐刺人。耳边是莲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像一种安神的白噪音。
他轻轻吸了口气，空气中属于莲的、安心的味道似乎驱散了些许焦虑的“焦糊味”。
也许……确实没有必要担心那么多。
他翻了个身，面向莲的方向，在黑暗中，终于沉沉睡去。
喜欢锈蚀与星穹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锈蚀与星穹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