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家小区单元楼道的声控灯已经不太灵敏了，岑青使劲拍了三下手，才终于亮起。开门时又发现防盗门竟然有些生锈了。
没有人住的房子会以不可想象的速度衰败，短短几个月，墙面便浮出黄斑，实木地板微微拱起。她的卧室门轴发出干涩的吱呀声，书架的防尘布上蒙着蛛网，书桌拐角已经生出斑驳的霉点。
她翻出钥匙，打开最底层抽屉里锁着的药盒，两包黑色药袋安静地躺在盒底，包装边缘微微卷起。密封完好，但保质期仅剩七天。
她给萧淼拨视频过去，对面很快接了，屏幕里女孩正叼着笔趴在考研资料堆里。
“甜甜姐你看！”萧淼把镜头转向满桌参考书，“我这些天背得头都要炸了。”
岑青揶揄道：“小公主的钞能力发挥不了咯，还是踏踏实实学吧！”
萧淼撅嘴吐槽：“我爸妈是不看我吃苦心里不舒服，先是逼我天天上那个破班，还不能迟到，现在要读研还引诱我自己考，一不小心就上了贼船。”
岑青笑了笑，手上不停捏着药包包装卷翘的边缘，试图把它抚平似的。接着，装作不经意提起，“对了，你记不记得之前帮我买的药？”
萧淼一愣，突然凑近屏幕，坏笑着问：“你不会又要给我哥用吧？他现在天天围着你转还需要这个？”她顿了顿，正色道：“他不会……不行了吧……”
“嗯。”真正的原因无法说，岑青只好低头避开萧淼的眼神。
“天呐！”萧淼的惊呼震得手机嗡嗡响，“我哥还不到三十一就……难道大帅哥真的要变成传闻中中看不中用的那种了……”她长长一声叹息，“一定是高强度工作加应酬搞得，工作害人啊！”
岑青含糊应了声，然后问萧淼：“你有空的话能不能找之前的渠道确认一下？临期的药效如何？如果临期无法使用，有没有最新的？”
视频挂断前，萧淼认真叮嘱：“这治标不治本。甜甜姐你还是得劝我哥去男科检查一下。”
岑青仔细思考实施步骤，最终选定在家行动。药剂本身带有苦味，掺入酒水是唯一推荐的使用方法，但在家喝酒实在不合理，敏锐如萧景洵必定发现异常。
她决定从福家小区回来起至计划实施前，每晚雷打不动地熬养胃药粥。借药粥特有的微苦滋味掩盖特殊味道，更是要借每天例行的喝粥习惯逐步消解其戒备。
对付萧景洵一点也不简单，他是极其聪明的人，岑青得倍加小心。
食材的苦涩必须让他习以为常，微妙的变化才不会引起警觉。
深夜餐厅，飘着山药小米粥的香气。
“苦的？”他皱着眉咽下一口，“加了什么？”
“百合莲子，养胃。”岑青盛了一碗在他对面坐下，小口小口喝起来。
第二天，他已不再追问粥里的苦味，乖乖将整碗喝得见底。
第五天，萧淼打来电话：“临期药效会有些衰减，等新货的话得一个月。”她又压低声音补充：“其实你把两袋都放进去不就解决了？”
岑青沉默了几秒，有些犹豫：“一次放两包会不会伤身体……”
“哎呀没事，”萧淼大咧咧打断她，“之前那两次，我记得他没受什么影响啊！要我说，非常时期非常手段，生活不性福，影响感情。”
听筒中传来轻快的笑声：“放心吧，我哥那体质你不知道吗？强健得离谱，冬天敢只穿单衣单裤出去的人，能怕两包临期药？”
第六天晚上，砂锅在炉灶上咕嘟作响。岑青熬粥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手里拿着手机，先同刘超核实了萧景洵八点回家的行程，接着快速敲下给沈睿妍的信息——务必在接到通知后十分钟内登门。
八点一刻，餐厅里，萧景洵像过去几天里一样，不紧不慢地用餐。
可瓷勺与碗底碰撞的声音，岑青听着却觉得刺耳。
她目光不由落在萧景洵滚动的喉结，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深夜里他递来的那杯热水；高烧时他环抱自己喂药；面对汪辉威胁时他沉稳站在她背后的身影；母亲逼她为他布菜端水时，他阻拦的那只手。
还有酒局上那些看似随意替她挡下的酒，弘科那群二代刁难时他不动声色的维护。
更久远的少女时光里，他总在她最惶然无措时现身，化作拯救她的骑士。
“今天的粥比前几天的苦。”萧景洵突然出声，把空碗置于桌上，吓得岑青一颤。
“不好意思，可能是……莲子芯没挑干净。”岑青背过身，打开冰箱，冷气扑出来，眼睛有些发烫。
她拿出葡萄去岛台剥皮，“我给你剥个葡萄，用甜味儿压一压。”
他起身，走过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温热胸膛贴上她后背，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头，柔声问：“空调温度太低了？怎么身上这么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混着淡淡香气的怀抱让岑青鼻腔酸涩。
她侧身，捏着剔透的果肉递到他唇边。
那人却不吃，就那样看着她片刻，突然含住果肉，捏着她后颈吻下来。
葡萄在纠缠的唇齿间碾碎，甜汁冲淡了喉间的苦涩。
短暂的亲昵后，萧景洵揽着她，抵着额头轻笑：“还是这个甜。”
岑青心中一阵细密的隐痛，垂眼不敢看他。
男人却捧着她的脸问：“怎么了？愁眉苦脸得跟个苦瓜似的。”
她慌忙挣开他的怀抱，低声说：“没事。我洗个手，手上全是葡萄汁。”转身刹那，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滴在手背。
九点。
岑青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她想回家，可是不知道哪里是她的家。
沈睿妍出现在门口时，美得让岑青心惊。一袭棉布白裙衬得她清丽脱俗，蓬松麻花辫垂在胸前，就像很久以前，岑青在萧家老宅见过的那张他们大学时的合影。
还是打车到了和平苑小区。
小区外的老旧超市还开着。顾客进出时，自动门叮咚作响。
她停在生活用品区，看一遍不同花色的毯子和枕头，最后选了最便宜的素色款。收银台旁打折的牛奶糖在促销，她随手拿起一袋一并付款。
夏夜有雨，空气里闷热异常，还好卧室里的老空调还能工作，在这里将就住两晚不成问题。
岑青含一颗牛奶糖，关好卧室门窗，把新买的枕头拍松，摸出手机给陈梓乔发了信息。
雨点敲打玻璃的声响很是催眠，岑青这些日子从来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睡得踏实。
陷入梦乡前最后的意识如游丝般飘散：这座叫南江的城市，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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