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与淡淡血腥混合的气味。
惨白的灯光照在光秃秃的水泥墙上,映出晃动的、焦急的人影。
急救室的门紧闭着,上方那盏红灯亮得刺眼。
李平安靠在对面的墙上,双手抱臂,脸色沉静如铁。
烟瘾上涌,但他只是喉结微微滚动,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陈江河匆匆从楼梯口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怎么样?李平安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暂时稳住了。陈江河抹了把额头的汗,脸色并不轻松,失血太多,伤口深,伤到了血管和肌腱。医生说再晚几分钟,或者止血不当,这条腿保不住,命也悬。
现在呢?
麻药还没过,人昏迷着。医生说只要能扛过今晚感染和失血性休克的危险期,命应该能保住。但腿……以后可能会瘸。
李平安沉默了片刻。
瘸了,总比死了强。
许大茂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代价是一条腿,和一场无妄之灾。
他自找的。陈江河低声补充,语气复杂,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恼火,也有一丝后怕。
若不是李平安及时赶到,许大茂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老孙头那边呢?李平安问。
王大虎亲自审。陈江河压低声音,那老家伙嘴硬得很,醒了之后就装傻充愣,说自己只是看澡堂的,发现许大茂鬼鬼祟祟进去,以为是贼,一时情急才动了手。别的,一问三不知。
澡堂杂物间的东西呢?
那套工装和鞋子,尺寸和款式都很普通,厂里很多人都有。干粮和水也没特殊标记。
那个空木盒和里面的粉末,已经送去检验了。最关键的,在帆布包裹最底下,发现了一点东西。
陈江河从怀里小心掏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物件。
是一枚纽扣。
铜质的,样式老旧,边缘有些磨损,背面有细微的、手工雕刻的、类似蔓藤的纹路。
不是常见的款式。
李平安接过纽扣,凑到灯光下仔细看。
纹路很特别,不像机器批量生产的。
像是某种私人标记,或者……信物?
许大茂昏迷前说,他看见老孙头和图书馆那个女人说过话。李平安将纽扣收起,苏秀兰现在怎么样?
还在控制中,情绪不太稳定。陈江河回答,但没提过老孙头。
或许她不知道老孙头的真实身份,只是被接触过。
又或许,她知道,但不敢说。
李平安点点头。
等许大茂醒了,第一时间问清楚。
还有,通知孙组长,我们需要并案,重点查这枚纽扣的来历,以及老孙头的全部底细,尤其是解放前和解放初期的经历。他一个澡堂看门人,哪来的这般身手和狠劲?
陈江河领命而去。
李平安继续靠在墙上,目光落在急救室的门上。
许大茂……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这次阴差阳错,可能真的触碰到了掌柜网络的某个关键节点。
他用血换来的线索,或许价值连城。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惨痛。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偶尔响起的脚步声里缓慢流逝。
后半夜,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疲惫地走出来,摘下口罩。
李处长,病人醒了。麻药过了,疼得厉害,但意识还算清醒。暂时不能多说话,你们如果要问什么,抓紧时间,简短点。
李平安立刻直起身。
谢谢大夫。
他快步走进病房。
病房里灯光调暗了。
许大茂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白,嘴唇干裂,额头上全是虚汗。
一条腿被厚重的石膏和绷带固定着,高高吊起。
他看到李平安进来,眼神先是恐惧地一缩,随即涌上复杂的神色,有后怕,有委屈,还有一丝莫名的……依赖?
李……李处长……他声音嘶哑微弱,像破风箱。
李平安走到床边,拉过凳子坐下。
感觉怎么样?
疼……许大茂吸着冷气,眼泪都快出来了,腿……我的腿……
命保住了。李平安语气平静,但腿以后可能会不太方便。你当时不该自己返回去。
许大茂嘴唇哆嗦着。
我……我就是想证明……我不是瞎说……老孙头他……
你昏迷前说,看见老孙头和图书馆的苏秀兰说过话。李平安打断他,直接切入核心,什么时候?在哪里?具体情景,尽量回忆。
许大茂努力回想,因为疼痛和虚弱,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大概……大概一个多月前?具体记不清了……
那天我……我去后勤科办事,回来路上,抄近道,从锅炉房后面那条废料堆旁边的小路走。
那条路窄,没什么人。
我看见……看见老孙头和那个女图书馆员,就是苏秀兰,站在废料堆后面的背阴处说话。
两人离得有点远,听不清说什么。
但老孙头当时的样子,不像平时在澡堂那么窝囊。
背挺得直,手还比划着,好像……好像在交代什么事情。
苏秀兰低着头,看不清脸,但感觉……很紧张,手一直攥着衣角。
我当时没多想,以为是普通熟人碰见说话。
后来……后来出那么多事,我把这茬给忘了。
直到昨天在澡堂,老孙头那眼神,那身手……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许大茂一口气说完,喘得厉害,额上虚汗更多。
李平安递给他一杯水,扶着他小心喝了两口。
就这些?有没有看到他们传递东西?或者,听到一两个词?
许大茂努力摇头。
没有……离得远,真没听见。东西……好像也没有。
就是说话。
但老孙头那样子,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他平时在澡堂,见谁都点头哈腰,那天……那天腰杆挺得笔直,说话那架势,有点像……像领导?
李平安记在心里。
老孙头在苏秀兰面前,露出了另一面。
这证实了苏秀兰确实被这个网络深度接触和控制,而老孙头在其中扮演的,很可能不是简单的联络员,而是有一定权限的小头目。
还有吗?关于老孙头,或者澡堂杂物间,你还有什么发现?
许大茂眼神有些涣散,显然体力不支。
杂物间……黑……有味道……像机油……铁锈……他断断续续地说,那个包……我没看清……老孙头就……
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努力睁大。
对了!纽扣!
什么纽扣?
老孙头扑过来的时候……我抓了他一下……好像……好像扯掉了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还是他口袋里掉出来的?我记不清了……当时太乱……
但地上……好像是有个亮闪闪的小东西……圆的……
李平安心中一动。
陈江河发现的那枚特殊铜纽扣!
很可能就是许大茂在挣扎中从老孙头身上弄掉的!
这枚纽扣,会是老孙头的身份标记?还是属于掌柜,或者某个更高级别人物的信物?
你做得很好。李平安看着许大茂,难得说了一句肯定的话,虽然方式不对,但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现在好好休息,配合治疗。
许大茂听到这话,苍白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类似满足的红晕。
仿佛所有的惊吓和伤痛,都值得了。
李……李处长,那……那我这算不算……立功?他眼巴巴地问。
李平安站起身。
算。好好养伤。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许大茂看着他的背影,咧了咧干裂的嘴,想笑,却又牵动了腿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但心里,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甚至开始盘算,等伤好了,凭着这“功劳”,能换到什么好处。
病床的坚硬和腿部的剧痛,暂时都无法驱散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的热切幻想。
李平安走出住院楼。
凌晨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
许大茂的证词,加上那枚纽扣,指向性更明确了。
老孙头是关键。
必须撬开他的嘴。
他没有回保卫处,而是直接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在地下,光线昏暗,空气潮湿。
老孙头被铐在椅子上,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李平安一眼,又垂下。
眼神浑浊,但深处藏着一种冰冷的、顽固的东西。
李平安在对面坐下,没有说话。
只是将用手帕包着的那枚铜纽扣,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老孙头的目光落在纽扣上。
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虽然极其细微,但没能逃过李平安的眼睛。
认识吗?李平安开口,声音平静,在澡堂杂物间找到的。许大茂说,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
老孙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
不……不认识……一颗旧扣子……哪来的不知道……
是吗?李平安拿起纽扣,对着昏黄的灯光,上面的蔓藤纹路在光线下显得清晰了些,做工挺细。不像街上能买到的。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刺向老孙头。
苏秀兰认识吗?
老孙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立刻掩饰过去。
谁……谁?不认识……
一个多月前,锅炉房后面的废料堆。李平安缓缓说道,你和她说话。你挺着腰,她在发抖。需要我找她来和你对质吗?
老孙头的脸色变了。
嘴唇抿紧,腮帮子微微鼓起。
显然内心在剧烈挣扎。
沉默在狭小的审讯室里蔓延。
只有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敲在人的神经上。
李平安不着急。
他知道,老孙头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出现裂缝。
现在需要的是压力,持续的压力,以及……一点打破他侥幸心理的东西。
我们查了你的底。李平安换了个话题,语气依旧平稳,孙福贵,五十五岁,河北沧州人。民国二十八年进永利机器厂做学徒。民国三十七年,也就是解放前一年,你所在的车间发生一起小事故,你师傅受伤,你因表现“镇定”,协助处理,得到当时一位工头赏识。
老孙头眼神闪烁。
后来,那位工头在解放前夕失踪了。有人说他南下了,也有人说……他留下了。
李平安盯着他。
你师傅伤愈后没多久就病死了。死因蹊跷。
而你,在解放后清算时期,安然无恙,甚至因为“历史清楚,表现老实”,被安排到澡堂看门。
这份工作,清闲,偏僻,不容易引人注意。
是个很适合……隐藏,和接应的位置。
老孙头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李平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那位赏识你的工头,姓什么?是不是姓谭?
老孙头浑身一震!
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平安。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李平安靠回椅背,语气转冷,老刀死了。他骨头很硬,但有些事,不需要他说。你们这个网,织了十几年,从永利厂到轧钢厂,从谭工头到掌柜。你以为,断了老刀,死了耿富贵,你就安全了?
掌柜给了你什么?让你守着澡堂这个破窝点,接应像老刀这样的亡命之徒,监视甚至控制像苏秀兰那样的可怜棋子?
老孙头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
心理防线在李平安连番重击下,摇摇欲坠。
但他还在硬撑。
眼神里的顽固,混合着恐惧,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凶光。
李平安不再逼问。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
走回桌边,他将档案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在老孙头面前。
一张泛黄的、永利机器厂时期的旧合照,上面有个面容模糊的年轻人,被红笔圈出。
一张解放初期,关于那位谭姓工头失踪案的内部调查记录摘要,上面有几个名字被标注。
一张苏秀兰哥哥张建国的事故报告复印件,关键处有红笔划痕。
最后,是那枚铜纽扣的特写照片,以及从老刀身上找到的、同样带有蔓藤纹路的一小截金属饰物照片。
这些东西,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老孙头早已不堪重负的心理防线上。
他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瞳孔放大,呼吸急促。
李平安知道,火候到了。
他坐回椅子,声音放缓,却带着更沉重的力量。
孙福贵,你只是个棋子。掌柜用旧恩也好,用把柄也好,把你绑在这条船上十几年。现在船要沉了,最先淹死的,就是你们这些底层的棋子。
老刀死了,是解脱。耿富贵死了,是灭口。你呢?
你想像他们一样,死得不明不白,全家背上污名?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戴罪立功,给自己,也给家人留条活路?
选择权,在你。
李平安说完,不再言语。
只是静静地看着老孙头。
审讯室里只剩下老孙头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墙上的挂钟,秒针不知疲倦地走着。
滴答。
滴答。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老孙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瘫软在椅子上。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最后那点顽固的光,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嘶哑,几乎难以辨认。
我……我说……
掌柜……我……我没见过……真的……都是……单线……通过死信箱……或者……像老刀那样的人……传话……
但……纽扣……是信物……
见纽扣……如见掌柜……
李平安精神一振。
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老孙头断断续续的供述,如同撕开厚重帷幕的一角,露出了后面更为幽深诡异的景象。
而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
黎明将至。
但黑暗中最浓重的部分,似乎才刚刚开始显露它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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