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送出去后，叶麟轩将手机反扣在茶几上，仿佛那是个会烫手的计时器。
他试图转移注意力，起身倒了杯水，走到窗边看了看夜景，甚至打开电视胡乱按了几个频道。
但心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回那部安静的手机上。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手机屏幕再也没有亮起。
【宿主，信息传递成功，未显示‘未读’状态。】
零的声音平静地陈述，“根据常规人类作息及苏柳眉女士的工作习惯，此刻她所在时区为白天工作时间，存在即时查看通讯工具的可能性。”
“我知道。”叶麟轩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也许她在开会，在忙，或者……只是看到了，但不想回。”
“后者概率为35%。”零分析道，“基于‘已读不回’可能性的社交模型。”
这个数字让叶麟轩心里更沉了一下。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是不是他那条消息太生硬了？像在邀功，又像在没话找话？
还是苏柳眉回国后，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被他欺骗这件事难以释怀，决定彻底公事公办，连这点表面的工作交流都觉得多余？
又或者，公司出了什么棘手的问题，让她无暇他顾？
但如果是公事，林宇应该会知道……
他点开林宇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
这太明显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叶麟轩干脆去洗了个澡，温热的水流暂时冲散了紧绷的神经，但一擦干身体出来，第一件事还是看向手机——依旧沉寂。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苏柳眉是什么人？
是能白手起家创立公司的女强人，是经历过风浪、洞察人心的老板。
他那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隐藏的关心，在她眼里可能根本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幼稚。
保持距离，对她、对目前的情况，或许才是最优解。
“算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带着一股泄气后的疲惫。明天还有早戏，他需要休息。
关掉客厅的灯，只留下卧室门缝透出的一点微光。
叶麟轩躺上床，闭上眼，强迫自己清空大脑。
就在睡意朦胧，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边缘时——
嗡……嗡……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接连震动了两下！
叶麟轩几乎是瞬间清醒，心脏猛地一跳，睡意全无。
他一把抓过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锁屏界面上清晰地显示着：
「苏柳眉：1条新消息」
期待、紧张、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委屈，瞬间涌了上来。
他飞快地解锁，点开微信。
苏柳眉的头像旁，果然有了回复。
没有对他发送的那张工作照做任何评价，也没有寒暄。
只有一行字，简洁得不能再简洁：「收到。林宇已汇报过近期进度。拍摄顺利就好，继续保持。」
公事公办的语气，标准的上司对下属的回应。
甚至没有用任何表情符号来缓和生硬感。
她特意点明“林宇已汇报”，像是在划清界限：你的工作动态我有渠道了解，不必特意告知。
紧接着，下面又跳出一条，似乎是补充，但内容更让他心头发凉：
「国内事务繁多，无暇时时关注海外拍摄细节。专业事务交由专业团队，你专注表演即可。有任何需要，直接联系林宇。」
这条信息彻底浇灭了叶麟轩心头那点微弱的火苗。
它不仅重申了距离，更像是一种委婉的提醒：我们之间，现在最重要的是专业合作。
私人层面的沟通，尤其是这种看似无关紧要的“分享”，没有必要，也可能不受欢迎。
叶麟轩盯着那两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似乎想从字里行间找出一点不一样的意味，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带来的语气差异。
但是没有。
冰冷，清晰，不容错辨。
一股浓重的失望，混着被看穿心思的尴尬和一丝难堪，缓缓漫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像个试图靠近取暖，却被礼貌而坚定推开的孩子。
原来，那晚她说的“给这段奇妙的缘分一个阶段性答案”，答案就是退回到清晰冰冷的商业合作框架内。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处理这种复杂局面的方式，高效，且避免更多麻烦。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却没成功。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也只敲下两个同样克制、同样符合“下属”身份的字符：「好的，柳眉姐。」
发送。
对话就此终结，页面重新归于寂静，仿佛刚才那阵短暂的心跳加速从未发生过。
叶麟轩放下手机，重新躺回黑暗里。
这一次，睡意是真的消散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心里空落落的。
洛杉矶夜晚隐约的城市噪音透过窗户传来，更衬托出房间里的寂静和……一丝孤独。
他忽然有点想念刚来美国那几天，苏柳眉还在的时候。
虽然气氛微妙，但至少她就在不远处，那种无形的支撑感是切实存在的。
而现在……
【宿主，苏柳眉女士的回复符合高效管理沟通模式，信息明确，减少了不确定性。】
零的声音在黑暗中轻轻响起，她似乎感知到了他情绪的低落，“但您的生理指标显示，该回复并未达到您潜意识期待的‘关系修复或维持’效果，因此产生了失落感。”
“嗯。”叶麟轩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连系统都能分析出来的事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白，不代表不难受。
“建议宿主调整认知框架。”零继续用她那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将苏柳眉女士定位为‘已知情且提供关键支持的战略合作者’，而非‘情感支持节点’。此框架更符合现状，可减少不必要的情绪内耗。”
战略合作者……叶麟轩在心里重复这个词。
冰冷，但或许是最适合他们现状的定义。
“知道了，零。谢谢。”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我睡了。”
“晚安，宿主。系统将持续监测您的睡眠质量。”
夜深了。
一条简短而克制的回复，像一道无形的线，重新厘清了大洋两岸两个人之间那复杂难言的距离。
第二天清晨，闹钟准时响起。
叶麟轩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
窗外的洛杉矶天空刚刚泛白，而国内此刻应是傍晚。
他习惯性地摸过手机，关掉闹钟，睡意朦胧间，瞥见通知栏里有一条来自「苏柳眉」的微信消息。
叶麟轩微微一怔，昨晚那条冷冰冰的“战略合作者”回复带来的疏离感尚未完全散去，这大清早的……会是什么？他点开。
消息发送时间显示是几小时前，大约对应国内下午茶过后。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光线很好，构图甚至带着点不经意间的讲究。
拍摄的显然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居家早餐区域，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原木长桌上。
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浅盘，里面是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和两根芦笋，旁边配着切成小块的水果，一杯鲜榨橙汁色泽诱人。
背景虚化，但能看出家居装潢品味不俗。
紧接着，大概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国内临近傍晚），另一张照片发了过来。
这次像是一个私密性很好的会所或者高端餐厅的包间，桌上几道摆盘精美的中式菜肴，分量不多，但看得出食材和烹饪都很讲究。
配文很简单：「午餐。谈事。」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表情，甚至连“早餐”、“午餐”这样的标签都没打。
就是一种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悠闲意味的“分享”。
分享的对象，似乎默认是那个应该会看、也能看懂其中生活状态与节奏的人。
叶麟轩看着这两张照片，愣了好一会儿。
这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老板沟通”都不同。
没有指令，没有询问，甚至没有昨晚那种刻意的距离感。
这就是……苏柳眉日常生活里两个随手记录的片段。
而她选择发给了他。
这种平淡之下的“分享”，比任何刻意的言语都更有冲击力。
它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看，这是我的生活。
我在按我的节奏过着。
并且，我想让你知道。
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漾开的涟漪很轻，却一圈圈扩散到心湖深处。
有点痒，有点暖，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目光在那份精致的早餐和丰盛的午餐上流连。
原来，这才是她卸下“苏总”身份后，真实生活的一角。
化妆师和助理的敲门声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出神。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到一旁，走进浴室开始“林悦”的日常准备。
但心底那点因为昨晚回复而产生的低落和空洞，似乎被这两张突如其来的“日常碎片”悄然填补了一些，甚至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明确察觉的、细微的雀跃。
他没回复，只是对着镜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低声嘀咕：“……还真是会享受。”
一整天的高强度拍摄让他无暇他顾。
镜头前的伊莲娜需要他全神贯注，与艾薇拉的对手戏也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手机一直由林宇保管，他几乎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
直到晚上，拖着疲惫却充实的身躯回到酒店套房，洗完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真正松弛下来，他才重新拿起私人手机。
解锁屏幕，微信图标上鲜红的数字让他心脏倏地漏跳了一拍——「苏柳眉：未读消息 5条」。
5条？叶麟轩立刻点开。
消息从上午他未回复后开始，断断续续：
下午（国内深夜）：「剧组餐食应该没这么精细吧？凑合吃，别饿着。」
隔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国内凌晨：「今天拍高空镜头？林宇确认过所有安全协议了。」
清晨（国内上午）：「早。」
然后是两张图片，一张似乎是办公室窗外俯瞰城市的天际线，灰蒙蒙的；
另一张是堆着几份文件的办公桌一角，旁边放着杯冒着热气的茶。「天气不好，一堆文件。烦。」
最新的一条，是大约一小时前发的：「你那边该晚上了吧？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跟海外分部扯皮。早上发照片是闲着没事，随手拍的。」
最后，似乎隔了几分钟，又补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仿佛随口一提，却又透着点不自然的解释：「上午没什么紧要事，起得晚，发呆。」
叶麟轩一条条读下来，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怦怦作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耳朵根也有些发热。
这些消息……太琐碎了，太“不苏柳眉”了！
抱怨天气，展示文件，解释自己“发呆”……这哪里还是那个在谈判桌上寸步不让、在公司里说一不二、连得知惊天秘密后都能迅速冷静布局的女强人？
这分明是……是某种笨拙的、试探性的靠近？
是隔着太平洋和复杂过往，递过来的一点点……属于私人的、带着温度的信号？
那股形容不出的感觉又来了，比早上更强烈。
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刮，又像是喝下了一口微温的、带着气泡的甜水，丝丝缕缕的酸甜感和悸动顺着血管蔓延开，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有点轻微的眩晕。
他明明很累，但此刻精神却异常清醒，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几行字和两张随手拍的照片牢牢抓住。
他盯着对话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有点发凉，又似乎有点烫。
该怎么回？
回什么才能既不显得轻浮，又能接住这份突如其来、意义不明的“分享”？
他憋了半天，终于慢吞吞地打字：「刚回酒店。今天拍完了，安全，伙食……有肉有菜，管饱。（笑）」
发送出去，觉得太干巴，看着最后那条“发呆”的解释，心里那点奇异的感觉鼓动着，他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发呆好，适合放空。比对着文件强。」
发完，他立刻把手机屏幕扣在腿上，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脸上温度更高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发呆好”？这什么蠢回复！
零静静地坐在她的观测角落，淡紫色的眼眸准确地捕捉着宿主一系列异常的生理指标：心率显着提升并伴有不规则波动，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导致皮肤温度上升，呼吸频率微乱，瞳孔也有细微变化……
这些数据组合在一起，与她数据库中“紧张”、“喜悦”、“期待”及“社交性焦虑”等多种模型有部分重叠，但又混杂出一种独特的、尚未被完全归类的情感信号。
她沉默地记录着。
人类的情绪交互，尤其是这种基于复杂历史和身份背景的、非直接表达的情感传递，其编码方式远比预设的算法复杂。
不过，从宿主整体生命体征趋向活跃而非抑制来看，这种交互目前产生的综合效应似乎是……正向的？
叶麟轩没空理会零的分析。
他重新拿起手机，看着自己那两条傻乎乎的回复，又看看苏柳眉那几条同样“不太聪明”的消息，一种荒谬又真切的感觉涌上来。
他们俩，一个在好莱坞片场扮演间谍，一个在国内坐拥公司却抱怨天气和文件，隔着时差和过往，用这种幼稚园小朋友分享日常似的笨拙方式，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条因为欺骗和真相而一度冰封的连线。
这感觉太奇怪了。
完全超出了“老板与艺人”、“债主与欠债人”、甚至“朋友”的范畴。
像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发酵，冒出一些他从未体验过、也无法准确命名的气泡。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夜风吹在发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清凉。
洛杉矶的灯火依旧璀璨陌生，但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却好像连接着某个突然变得具体而微温的远方。
战略合作者的框架？
好像……有点不够用了。
这突如其来、琐碎又真实的“日常分享”，像一把柔软的钥匙，轻轻捅开了那扇门的一道缝隙，门后透出的光，让他既心慌，又忍不住有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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