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雨水冰冷地冲刷着阿檐跪在泥泞中的身体，寒意刺骨。他手背上墨仙留下的灼痛感，在挖到那条嵌满灰白脉络的锈蚀铁管后，已悄然减弱，仿佛完成了指引的使命，重新归于沉寂。但另一种更直接、更令人心悸的感知，取代了它。
从那条黑暗的管道深处传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摩擦声，而是……声音。
不是有意义的语言，也不是野兽的嘶吼。那是无数细碎的、仿佛由无数个微弱声源共同发出的低语、叹息和啜泣的混合物。它们被管道扭曲、放大，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合奏，如同成千上万被困在狭小空间里的灵魂，在无意识地呻吟。
阿檐强忍着内心的寒意和身体的颤抖，将湿透的、沾满泥污的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冰冷粗糙、布满锈迹和搏动脉络的管道壁上。
声音瞬间变得清晰了许多。
“……累……” 一个极其疲惫、仿佛耗尽了一切力气的叹息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从深处飘来。
“……就这样吧……停下……” 另一个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低声絮语。
“……忘了……都忘了就好……” 这是一个更苍老、更空洞的声音，仿佛记忆已被彻底掏空。
“……安静……让我安静……” 声音中充满了对任何形式“声响”和“活动”的憎恶。
这些词语简单、重复，充满了负面的情绪，但奇怪的是，发声的方式却异常平板和单调。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悲伤的痛哭，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倦怠和放弃。它们不像是有意识的表达，更像是一种……回声。是某种巨大的、持续的痛苦被某种力量扭曲、粉碎后，产生的残渣般的声学反馈。
阿檐猛然意识到，这些声音，并非源自“朽翁”本身那古老而混沌的意识。它们更像是……那根深埋地底的“定脉针”，在强行扭曲和固定地脉、放大“朽翁”痛苦的过程中，产生的某种可悲的“副产品”或“噪音”。是这片土地和其上古旧地只的悲鸣，被现代工业的粗暴干预手段折射后，形成的诡异回响。它们没有智慧，没有目的，只是痛苦本身的无意识复读。
就在他凝神倾听这令人窒息的低语合奏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管道上方一个不起眼的、被锈蚀穿透的小孔。孔径只有针尖大小。
一滴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正极其缓慢地从孔洞中渗出。它不像水，更像某种浓稠的树液或油质，表面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油腻的光泽。这滴液体在孔洞边缘悬挂了许久，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滴落下来。
“嗒。”
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液体滴落在管道旁一丛紧贴着地面生长的、不知名的野草叶子上。
没有嘶嘶的腐蚀声，没有冒烟。但就在粘液接触叶片的瞬间，那片原本在雨水中顽强挺立的、边缘带着锯齿的绿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绿色迅速褪去，变为枯黄，再转为一种死寂的灰黑，最后蜷缩、脆化，如同被瞬间抽走了全部时间，变成了一小撮一触即碎的残渣。整个过程安静而迅速，带着一种超越自然腐败的诡异。
这滴透明的粘液，仿佛是那种灰色能量高度浓缩后的毒性精华，是“遗忘”与“终结”概念的液态体现。
阿檐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这不仅仅是能量层面的侵蚀，这是能够直接作用于物质、加速其走向终极寂灭的可怕存在。它通过这条废弃的管道，在悄无声息地流淌、渗透。
管道内的低语声仍在持续，重复着那些令人绝望的词语。它们与这滴致命的粘液一样，都是同一场巨大悲剧的不同侧面展现。
阿檐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向不远处那棵枯树，树上那几簇灰白荧光的新芽，在暴雨中诡异地摇曳着，仿佛在吸收着雨水和黑暗的能量。他又看向祠堂阴影里那个悬浮的牢笼，以及枯树下如同雕塑的癸七。
癸七依旧静止。但阿檐敏锐地注意到，他帽檐下那两点星芒的闪烁，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不规则跳动。就像精密仪表的指针，被一个未被纳入计算的外部变量轻微干扰了一下。
是刚才自己挣脱牢笼时留下的能量残余被发现了？还是这管道中渗出的致命粘液或诡异的低语声，触动了星界执法仪器的某个警报阈值？
阿檐的心猛地揪紧。他必须立刻回去，在癸七彻底察觉异常之前，回到那个牢笼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滴正在泥泞中缓缓扩散开来的透明粘液，以及它周围那一小圈迅速枯萎死亡的植物。然后，他咬紧牙关，拖着冰冷疲惫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沿着来时的路径，蹚着泥水，向祠堂阴影中的牢笼挪去。
每走一步，他都感觉癸七那无形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似乎随时会从待机状态中苏醒，重新锁定在他身上。
他能赶得及吗？
喜欢织夜人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织夜人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