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周围不再是坚硬的土壤或冰冷的金属,而是粘稠、厚重、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黑暗与污秽。紫黑色的阴影与惨绿色的尘霾交织成浓雾,遮蔽了一切感知。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无数无形的刀锋,切割着护体的能量,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败、硫磺、铁锈以及难以名状的腥甜气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滚烫的毒砂,灼烧着气管与肺叶。
林玄紧紧握着光芒已极其黯淡的“守望者密钥”。密钥此刻散发的温热与秩序波动,如同暴风雨中的最后一盏孤灯,勉强驱散着紧贴身体的最污秽侵蚀,却无法照亮前路,也无法完全隔绝那无处不在的狂暴能量冲击与精神污染。
耳畔充斥着无数疯狂的嘶吼、低语、啜泣与狂笑,仿佛有亿万沉沦的怨魂在污秽中永恒挣扎、互相撕咬。这些声音无孔不入,试图钻入识海,污染心火。林玄紧守心神,那簇淡金色的心火在识海中摇曳不定,却始终未曾熄灭,如同一块顽石,抵御着精神污染的洪流。
丹田内,混沌气旋的旋转变得艰涩而缓慢。三色能量竭力维持着脆弱的平衡,在外部极度混乱污秽的环境压迫下,如同逆水行舟,消耗巨大。蚀髓蛊彻底苏醒,却无力再战,只能依附在气旋边缘,本能地吞噬着穿透密钥防护、渗入体内的微量污秽能量,以此维持自身不散,但甲壳上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前方粘稠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金属结构,表面布满了狰狞的撞击痕迹与腐蚀坑洞,如同某种星空巨兽的残骸。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越来越多的破碎结构出现在感知中。它们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是断裂的星舰龙骨,有的是破碎的穹顶残片,有的是扭曲的管道与装甲板……所有这些残骸,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牵引着,在这片狂暴的污秽虚空中,以一种混乱而又诡异的规律,缓缓漂浮、旋转、碰撞,形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由破碎物质构成的“河流”或“走廊”。
这里就是“断星回廊”。
星魂最后指引的,由无数星盟(或许还有其他文明)造物残骸,在污染与虚空乱流中强行糅合而成的、介于实体与虚幻之间的奇异区域。
林玄坠落的速度开始减缓。四周狂暴的空间乱流似乎被这些漂浮的残骸缓冲、分流,虽然依旧危险,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规律、足以瞬间撕碎一切。粘稠的污秽雾霭在残骸之间流动、淤积,形成一片片更加浓厚的“秽云”。
他看准时机,体内残存的力量爆发,强行扭转下坠的势头,朝着最近的一块相对平坦、看起来像是某艘星舰侧舷装甲板的巨大残骸落去。
“咚!”
沉闷的撞击声。林玄踉跄落地,双足深陷进覆盖残骸表面的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如同腐败苔藓与金属粉末混合的“积尘”之中。残骸猛地一震,边缘处簌簌落下更多碎屑。
站稳身形,林玄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
脚下这块残骸长约三十丈,宽十余丈,表面坑洼不平,残留着早已熄灭的能量管线与模糊的星盟徽记。残骸边缘犬牙交错,与周围其他漂浮的碎片保持着不稳定的距离,偶尔会因为引力的细微变化或碰撞而缓缓移动、调整位置。远处,更多的残骸在污秽雾霭中若隐若现,形成一片广袤无垠、死寂而又危机四伏的金属坟场。
空气中弥漫的污秽能量浓度依旧高得吓人,但似乎因为这里物质的“实体”存在,比纯粹的污秽虚空稍好一丝。密钥散发的微弱秩序波动,勉强能在身周撑开一个半径不足三尺的“净化领域”。
林玄立刻盘膝坐下,取出仅剩的几片“起源星核”碎屑,吞服下去。精纯的生机暖流化开,迅速滋养着千疮百孔的身体。他同时运转混沌气旋,小心翼翼地尝试吸收、转化周围环境中那无处不在的污秽能量。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此地的污秽能量等级极高,且蕴含的“混乱”“腐败”“怨恨”等法则碎片更为浓烈驳杂。但林玄没有选择。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才能在这绝境中寻求一线生机。混沌气旋的特性在于“包容”与“转化”,心火锻魂后的神魂也具备一定的抗污染能力,加上密钥和星核碎屑的辅助,或许可以尝试。
过程比预想的更加痛苦与缓慢。
每一丝被吸入体内的污秽能量,都如同烧红的铁水混合着剧毒,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与腐蚀的双重痛楚。混沌气旋艰难地旋转,试图将其分解、转化,但效率极低,大部分污秽能量只能被暂时压制、隔离,留待以后慢慢处理。心火在识海中熊熊燃烧,净化着随之而来的精神污染杂念。
时间一点点过去。
当最后一片星核碎屑的能量被吸收殆尽时,林玄勉强恢复了三四成实力。内伤基本稳定,断裂的骨骼初步愈合,但经脉与丹田依旧隐隐作痛,充斥着大量未被完全转化的“污秽沉淀”。蚀髓蛊的气息强盛了一些,它似乎对此地环境适应得更好,主动分担了一部分污秽能量的吞噬与转化,甲壳上的裂痕开始缓慢愈合。
林玄睁开眼,吐出一口带着淡淡腥气的浊气。眼中神光虽然依旧疲惫,却多了一丝坚定。他站起身,开始仔细探查脚下这块残骸,并思考下一步。
星魂最后的指引是“寻找‘断星回廊’入口”,而这里显然已经是回廊内部。那么,入口指的是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出口?还是回廊中某个特定的、隐藏着重要秘密或路径的地点?
密钥依旧握在手中,但光芒更加黯淡,与星魂的联系也彻底中断。不过,当林玄尝试将心神沉入密钥时,隐约能感觉到,密钥内部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指向某个方向的“牵引感”。这感觉若有若无,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
“是星魂最后‘协议’留下的指引?还是密钥本身对此地环境的某种反应?”林玄猜测。无论如何,这总比漫无目的地漂泊强。
他辨认了一下牵引感的大致方向,那是指向残骸漂浮河流的“上游”深处,也是污秽雾霭更浓、残骸更加密集破碎的区域。
没有飞行能力,在这失重与局部引力混乱的残骸带中移动,只能依靠跳跃和攀爬。林玄小心翼翼地在残骸边缘移动,寻找合适的跳跃点。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污秽虚空,一旦失足坠落,恐怕再难找到落脚点。
他看准数丈外另一块较小的、类似控制台基座的碎片,足下发力,纵身跃过。
身形在半空中划过弧线,污秽的雾霭拂过身体,带来阵阵阴冷与侵蚀感。密钥的光芒微微闪烁,抵御着最直接的污染。就在他即将落在那块基座碎片上时,异变突生!
那基座碎片侧面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中,猛地探出数条细长、苍白、如同某种软体动物触须般的玩意!触须顶端裂开,露出密密麻麻的、螺旋状排列的利齿,带着腥风,快如闪电般卷向林玄的脚踝!
林玄人在空中,无处借力,但他反应极快!心念一动,丹田中蚀髓蛊嘶鸣一声,虽然未能出战,却将一股精纯的、带着强烈腐蚀与麻痹效果的“尸蛊毒煞”透过林玄的经脉传递至足底!
林玄双腿交错,凌空踢出!足尖带起紫黑色的毒煞气流!
“噗噗噗!”
苍白触须与毒煞气流碰撞,顿时发出如同烧灼般的声响!触须表面迅速变得焦黑、枯萎,动作也为之一僵!
趁此机会,林玄腰身发力,硬生生在空中扭转身形,堪堪避过触须的缠绕,稳稳落在基座碎片另一侧。落地的瞬间,他反手一掌拍在基座表面,冰蓝色的“永寂”寒气喷涌,将那条裂缝连同里面的未知生物瞬间冰封!
“咔嚓……”冰封的裂缝内传来轻微的碎裂声,随即再无声息。
“这里的残骸中,果然潜伏着被污染变异的生物……甚至可能就是残骸本身在漫长岁月中滋生的‘秽怪’。”林玄心中更加警惕。这些秽怪依托残骸环境,极其隐蔽,攻击方式诡异,防不胜防。
他不敢再轻易落脚未知区域。每次跳跃前,都以心火感知仔细扫描目标残骸,确认没有明显的生命或能量异常波动。
就这样,林玄在这片广袤的金属坟场中,如同猿猴般谨慎而缓慢地移动着。依靠密钥那微弱的牵引感指引方向,避开或清除沿途遭遇的各种小型秽怪——它们有的像金属与血肉融合的虫豸,有的像能量逸散形成的幽影,有的干脆就是活化了的腐蚀液滴或扭曲植物。
环境险恶,资源匮乏。但林玄也在移动中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在一块相对完整、似乎是星舰生态舱碎片的残骸内部,他发现了几株在污秽环境中顽强变异存活的暗紫色苔藓。这些苔藓散发着微弱的、带有强烈麻醉与致幻效果的毒性波动,正是炼制某些迷幻类或精神类蛊虫的上佳辅材。林玄小心采集了一些,以寒玉盒封存。
在一处布满烧蚀痕迹、疑似能源核心爆炸点的残骸上,他找到了一些凝固的、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星烬结晶”。这些结晶是高度浓缩的星能(已被部分污染)在极端条件下形成的,虽然蕴含风险,但若处理得当,也能作为某些特殊蛊虫的“能源核心”或强化材料。
他甚至在一具被半埋在金属碎片中的、早已石化、形态类似某种多足工程机械的遗骸内部,发现了一小撮依旧保持着活性的、银灰色的、如同金属砂砾般的“虫卵”。这些虫卵对金属有着极强的亲和性与吞噬性,似乎是星盟时代用于维护或分解金属的“工蜂”类生物机械的残留。若能孵化培育,或可炼成拥有“噬金”“破甲”特性的奇异蛊虫。
这些发现让林玄精神一振。蛊道修行,资源至关重要。这片被视为绝境的断星回廊,对于蛊修而言,竟似一片蕴含特殊资源的“险地宝库”!虽然都带着污染,需要小心处理,但总好过一无所有。
他一边收集,一边更加仔细地探查每一处经过的、相对完整的残骸内部。不仅为了资源,也希望能找到关于星盟、关于此地、关于出路的信息。
终于,在沿着牵引感方向艰难跋涉了不知多久(这里没有昼夜,时间感极其模糊)之后,林玄来到了一块极其特殊的残骸前。
那似乎是一艘小型星舰的驾驶舱或指挥室部分,保存得相对完好,甚至还有一小段相对封闭的走廊与之相连。残骸外部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痂壳般的暗红色污染物,但密钥的牵引感到了这里变得格外清晰,指向残骸内部。
林玄小心地破开一处早已脆化的舷窗(某种高强度透明晶体,如今布满裂纹),钻了进去。
内部空间不大,约有两三间房屋大小。大部分仪器设备早已损坏、锈蚀,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菌斑。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但令人意外的是,此地的污秽能量浓度反而比外面低一些,似乎这残骸外壳的“痂壳”有一定的隔绝作用。
牵引感指向驾驶舱后部,一道紧闭的、刻有星盟徽记的合金舱门。
舱门早已失去动力,林玄费了些力气,才用混沌气旋结合物理力量,将其强行撬开一道缝隙,侧身挤入。
门后是一个更小的舱室,似乎是私人休息室或储物间。里面一片狼藉,家具基本朽坏。但吸引林玄目光的,是舱室角落,一张固定在地面的合金书桌。
书桌表面覆盖着尘埃,但桌面上,赫然放着一本……书籍?
不是星盟常见的能量晶体或数据板,而是一本实实在在的、由某种未知兽皮鞣制而成的古老书籍!书籍的封面呈暗褐色,边缘磨损严重,用一种林玄从未见过、却莫名能感知其意的奇特符号写着几个大字。
那字迹并非视觉所见,而是当他目光聚焦时,直接映入识海的意念:
《秽渊蜕蠖篇·残卷》
“蛊道典籍?!”林玄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星盟遗迹的深处,竟然会存在一本明显属于蛊修体系的古老典籍?!
他强忍激动,上前小心拂去封面灰尘。书籍入手沉重,触感冰凉而坚韧,仿佛历经了无比悠长的岁月。翻开封面,里面的书页也是同种兽皮材质,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颜料,书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与复杂的图案。
字迹并非通用文字,而是一种极其古老、专门用于记载蛊道秘法的“蛊文”!林玄曾在虫巢传承的零星信息中接触过些许蛊文基础,此刻勉强能辨认出开头部分:
“夫蛊之道,夺天地之秽,炼己身之精,化万物为蠖,蜕死而生……”
“秽渊深处,有蠖曰‘噬’,食腐吞煞,九蜕九变,可窥虚空……”
“此法凶险,需以身为皿,引秽淬魂,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留此残篇于星殒之地,以待有缘……后来者慎之!慎之!”
开篇总纲,便透出一股凶戾、霸道、剑走偏锋的气息!这并非正统温和的蛊修之法,而是一门专门利用极端污秽环境、修炼某种特定“蠖”蛊的禁忌秘术!
林玄心跳加速,继续翻阅。
后面详细记载了“噬渊蠖”的培育之法、所需的种种极端秽地材料、以及修炼者需要承受的“秽气淬体”“怨念炼魂”等恐怖步骤。其中许多材料与描述的环境,竟与这断星回廊、甚至之前经历的秽壤荒原高度吻合!
更让林玄震惊的是,在典籍末尾的附录中,用更加潦草的笔迹,记录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星轨崩而秽渊生,众族殁而蛊道兴……吾辈修士,于末日中觅一线超脱之机……”
“……守望者星钥,可镇秽渊之气,调和阴阳,乃修炼此篇之关键护持之物……”
“……断星回廊深处,有‘初代噬渊蠖’遗蜕所化‘秽渊晶核’,得之可省千年苦功,亦可知晓此界部分真相……”
“……后来者,若得此篇,即承因果。前行之路,在回廊尽头,‘门’之彼端……”
信息支离破碎,却如同惊雷,在林玄脑海中炸响!
星盟崩溃,秽渊(污染)爆发,蛊道在末日中兴起?写这典籍的蛊修前辈,似乎对星盟、守望者、乃至这片“遗弃之地”的成因有所了解!他甚至知道“守望者密钥”(星钥)的作用,并将其列为修炼《秽渊蜕蠖篇》的关键!
而所谓的“初代噬渊蠖遗蜕所化秽渊晶核”,更是点明了断星回廊深处可能存在的巨大机缘与秘密!
这绝非巧合!
林玄回想起虫翁追寻的“王蛊”,星魂提到的“腐渊之喉”,以及这典籍中提及的“初代噬渊蠖”……这三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片被污染吞噬的星盟废墟,难道在更早或同时,也成为了某些蛊修眼中的“修炼宝地”或“试验场”?
手中的《秽渊蜕蠖篇·残卷》,既是机遇,也是烫手山芋,更是一条若隐若现、指向迷雾深处的线索。
林玄深吸一口气,将这本意外获得的蛊道典籍郑重收起。目光再次投向密钥,那微弱的牵引感,此刻似乎与典籍末尾提到的“回廊尽头,‘门’之彼端”隐隐重合。
前路依旧凶险莫测,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漆黑。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本典籍,更需要力量去应对前方的挑战。
林玄决定,暂时留在这相对封闭的星舰残骸舱室中,利用此地稍好的环境,尝试初步修习《秽渊蜕蠖篇》的基础,进一步恢复和提升实力,尤其是解决体内淤积的污秽能量沉淀问题。
断星回廊的旅程,刚刚开始。
而蛊道与星盟,污染与秩序,古老传承与末日挣扎……这些错综复杂的线索,正在这片死亡的金属坟场上空,缓缓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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