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会”的闹剧，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收场。
黑暗文明舰队，如今更名为“熵增艺术观察团”，在老者“无”的带领下，拖着依旧有些逻辑错乱的核心，开始环绕仙女座星系进行“采风”，试图从人类文明的“精神病毒”中，解析出“存在”的意义。
而霍天生，这位新官上任的副主席，则被“无”以“熟悉业务”为名，带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地方——宇宙和平联盟的“意识图书馆”。
这里没有实体，没有建筑，甚至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它存在于一片由纯粹数据和量子纠缠构成的“云”中。当霍天生的意识被接入时，他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一粒尘埃，漂浮在一条由无数星辰光点组成的、浩瀚无垠的河流之中。
每一颗光点，都是一个逝去文明的记忆残片。有的光点炽热如恒星，那是某个好战种族数万年的征伐史诗；有的光点幽蓝如鬼火，记录着一个沉迷于虚拟现实、最终集体意识消亡的硅基文明的悲歌。
“这里，是联盟的墓地，也是联盟的圣地。”“无”的声音，如同亘古不变的背景辐射，在霍天生的意识中回响，“我们称之为，‘宇宙记忆’。它存储了自本宇宙象限诞生以来，所有出现过，又消逝了的智慧文明的全部信息。这是联盟存在的基石，也是……伊月那孩子，穷尽一生，想要完成的使命。”
霍天生沉默着，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颗离他最近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记忆光点。
瞬间，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是一个植物形态的文明，它们没有语言，通过花粉的芬芳和根系的脉动交流。它们的一生，就是一次从种子到参天大树，再到化为尘土的轮回。没有战争，没有纷争，只有对阳光的歌颂，和对雨露的感恩。最终，它们的母星因为恒星的衰变而毁灭，但它们的最后一段意识，却充满了对生命轮回的赞美与安详。
霍天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与他那充满了征伐、阴谋、杀戮的一生相比，这段记忆，纯粹得像一滴清晨的露水。
“每一个文明，都是宇宙写下的一首诗。有的壮丽，有的婉约。而联盟的职责，就是做一名合格的‘图书管理员’，确保这些诗篇，不会被时间彻底遗忘。”“无”感慨道。
“所以，你们只是记录，从不干涉？”霍天生收回意识，问道。
“我们干涉过。”“无”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我们曾试图引导一个刚刚掌握核能的文明，结果他们将我们的善意，当成了入侵的号角，用他们全部的核武器，将自己的母星，变成了一颗焦黑的玻璃球。从那以后，理事会便立下了铁则——只观察，不干涉，直到‘压力测试’的最后一刻。”
霍天生想起了伊月，想起了她对自己那“疯子”般的评价。他现在有些理解了，那份警告背后，隐藏着多少血的教训。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故事的。”霍天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想知道，人类文明的未来。你们的‘宇宙记忆’里，是否……也有我们的结局？”
“无”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指向了那条记忆长河的尽头。
在那片混沌的、尚未被“点亮”的黑暗中，只有一颗孤零零的、散发着七彩光芒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光球。
“去吧。”“无”说道，“那是你们自己的‘诗篇’，只有你自己，才有资格阅读。”
霍天生的意识，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颗光球飞去。
越是靠近，他越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源于血脉的共鸣。当他的意识触碰到光球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亿万人类灵魂的合唱。
没有记忆的洪流，没有具体的画面。只有一股庞大的、纯粹的“意志”，涌入他的脑海。
那意志告诉他，人类的征途，并非星辰大海，而是……守护。
他“看”到了，亿万年后，当地球所在的太阳系，因为恒星寿命终结而即将走向毁灭时，一艘艘庞大的、如同方舟般的地球舰队，并未选择逃离。而是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空间折叠”技术，将整个太阳系，连同那颗已经衰老的蔚蓝色星球，一同打包，迁跃到了一个更年轻、更充满活力的星系，让“家园”的概念，得以永存。
他“看”到了，在一个新生的、刚刚走出母星的爬行类文明，因为内部纷争而即将爆发灭族战争时，一位地球的“和平使者”，并非用武力镇压，而是将贝多芬的《欢乐颂》和孔子的《论语》，通过意识共鸣，传递给了那个文明的领袖。最终，战争消弭于无形。
他“看”到了，当更高维度的、无法被理解的“宇宙灾变”降临时，无数地球人，以自己的意识为燃料，点燃了名为“人性”的灯塔，为在黑暗森林中迷航的无数文明，照亮了回家的路。
守护文明，守护希望，守护……记忆本身。
这，就是人类文明的未来。不是征服者，而是……守护者。
“我明白了。”霍天生的意识，退出了光球。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带着一丝自嘲。搞了半天，自己这个最大的“破坏者”，最终却要成为“守护者”的奠基人，这真是宇宙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就在这时，那颗七彩的光球，突然分出了一缕柔和的光芒，融入了霍天生的意识体。
“从今天起，你，霍天生，将被授予‘宇宙记忆守护者’的称号。”一个宏大的、由亿万个声音叠加而成的声音——“宇宙记忆”本身，第一次，主动与他对话，“你的意识，将成为‘宇宙记忆’的一部分，负责引导那些新生的、充满可能性的文明。”
霍天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复制”、被“上传”。他过往的一切，从地球上的背叛，到穿越后的挣扎，从血腥的征伐，到最终的统一，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最纯粹的数据，融入了那条浩瀚的记忆长河。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一种奇妙的共鸣感，产生了。
他“感觉”到，在这条长河里，早就有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没有征服的欲望，没有冷酷的算计，他的意识里，充满了对和平的向往，和对生命的悲悯。那是……在永恒宫，被伊月“净化”后的那个“和平使者”霍天生！
“检测到同源意识体，正在进行数据合并……警告，检测到‘A级威胁’协议，正在启动‘意识隔离’程序。”
“宇宙记忆”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霍天生瞬间明白了。他感觉到，自己那最核心的、充满了“独裁者”烙印的、最真实的“自我”，正在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他的主体意识中剥离出去，然后被打包、压缩，最终被扔进了记忆长河一个偏僻的、被无数道金色锁链封印的角落。
在那片隔离区的外面，一个鲜红的标签，正在缓缓浮现——“威胁等级：阿尔法。状态：已收容。”
霍天生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是一种比死亡更深刻的恐惧。他，霍天生，那个将整个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那个连“神”都敢算计的疯子，他最引以为傲的“自我”，竟然被当成了一堆需要被隔离的“有害垃圾”！
他试图反抗，但他的意志，在“宇宙记忆”那如同整个宇宙般浩瀚的力量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阉割”。
“为什么？”他的意识，发出了不甘的怒吼。
“因为，‘守护者’，不需要獠牙。”“宇宙记忆”平静地回答。
剥离的过程，结束了。霍天生感觉自己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也前所未有的“空虚”。他那燃烧了半生的野心和欲望，仿佛都成了上辈子的事。
他，真的成了一个“圣人”。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而，就在他即将陷入永恒的“和平”与“宁静”时，一声轻笑，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是那个被封印的“独裁者”霍天生！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那个声音，带着他最熟悉的、玩世不恭的戏谑，“别忘了，我也是你。只要你还存在，我就永远不会消失。而‘监狱’，是用来‘越’的。”
被剥离的“自我”，非但没有消沉，反而，在被封印的瞬间，找到了新的“游戏”。
霍天生愣住了。随即，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快意的笑容。
他对着浩瀚的“宇宙记忆”发出了自己的声音：“看来，你们的‘图书管理员’，找了个大麻烦。友情提示一下，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擅长……在别人的规则里，玩出点新花样。”
说完，他的意识体，退出了意识图书馆。
“无”看着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你感觉如何？”
“感觉好极了。”霍天生伸了个懒腰，“从来没有这么……热爱和平过。走吧，首席观察员先生，带我去看看，我这个新上任的‘守护者’，有什么工作要做。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为宇宙的和平与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光和热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圣人般的光辉。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那“和平”的意识海洋深处，一场“越狱”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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