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妈妈……影子是假的……”
暖暖那充满恐惧的尖叫，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林微光的耳膜，也冻结了她周身的血液。她下意识地再次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暮色中自己摇曳拉长的、孤零零的影子，紧贴着地面，与枯枝落叶的阴影融为一体，并无异常。
可暖暖的眼神不会骗人。那孩子眼中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惊骇，是对着“她”，或者说，是对着她身后的“某物”而发的。
影子……假的……
一个荒谬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窜入林微光的脑海——难道母亲档案中提到的“镜师”网络进行的“镜像”研究，不仅仅是收集数据，甚至已经能做到某种程度的……意识投射或干扰？她想到了在伦敦那家香水店，陆北辰提到过“信息素与长期记忆编码关联性”，想到了暖暖一直感知到的“镜子长廊”和“没有脸的人”，也想到了自己注射那支来历不明的稳定剂后，体内那种被“标记”的清晰感……
难道，有什么东西，借着那支药剂，或者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如同附骨之疽，潜藏在她意识的边缘？而暖暖因为那段被强制连接的经历，拥有了某种“看见”它的能力？
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出来！不然开枪了！”那个护着暖暖、眼神锐利的男人再次低喝，语气中的警惕和威胁意味更浓。他身后的几名同伴也迅速散开，形成了半包围的阵型，枪口若隐若现地对准了林微光的方向。
林微光知道自己藏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剧痛，慢慢从树丛后站了起来，双手微微抬起，示意没有武器（手枪被她快速塞回了后腰）。
“我是林微光，暖暖的母亲。”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目光越过那些枪口，紧紧锁在暖暖身上。
听到她的声音，被护在男人身后的暖暖身体又是一颤，小脸更加苍白，她死死抓住男人的衣角，眼神在林微光脸上和身后的阴影处来回移动，充满了矛盾和挣扎，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是拼命摇头。
“母亲？”领头男人审视着林微光，目光锐利如鹰隼，在她苍白的脸色、额头的包扎和骨折的手臂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空无一物的阴影。“你怎么证明？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收到信号……暖暖发出的信号，指引我们到这里。”林微光简短地回答，心脏因暖暖的抗拒而阵阵抽痛，“你们是谁？为什么带走我女儿？”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对林微光进行评估。就在这时，疗养院主楼破败的门廊阴影里，苏蔓悄无声息地闪了出来，手中握着匕首，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持枪的几人，最后落在领头男人身上。
“猎犬？”领头男人看到苏蔓，眉头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放松警惕。“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陈默呢？”
他认识苏蔓，也认识陈默！林微光的心猛地一跳。
“死了，或者快死了。”苏蔓的声音毫无波澜，脚步却在缓慢移动，寻找着最佳的进攻或撤离角度，“你们是‘守夜人’？哪一支的？”
“第七独立行动组，‘渡鸦’。”男人报出了一个林微光陌生的代号，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奉命回收‘关键样本’，并确保其安全。陈默之前的报告提到你们可能追踪至此，但没想到这么快，而且……”他看了一眼依旧惊恐不安的暖暖，“情况似乎有些‘污染’迹象。”
关键样本？污染？林微光瞬间明白了，在“守夜人”某些派系眼中，暖暖和她，恐怕都只是需要“回收”和“评估”的对象，甚至可能是需要“净化”的污染源。
“她不是样本，是我女儿。”林微光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提高，“你们没有权力带走她！”
“权力来自命令和必要性。”男人不为所动，“这孩子经历过非法的神经链接实验，意识层面存在异常连接和不稳定波动，且表现出对特定‘污染源’的过度敏感反应。”他的目光再次瞥向林微光身后的阴影，意有所指。“我们需要对她进行全面的隔离评估和……稳定化处理。这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防止潜在风险扩散。”
隔离评估？稳定化处理？林微光想起了名单上对暖暖“需长期观察与‘引导’”的描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和“镜师”网络的目的，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都是将暖暖视为一个需要被“处理”的对象。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苏蔓已经移动到了一个可以同时威胁到至少两名持枪者的位置，语气冰冷。
“那会很遗憾。”男人的手稳稳地放在枪柄上，“命令优先。而且，以你们现在的状态……”他看了看虚弱的林微光和明显带伤的苏蔓，“没有胜算。”
气氛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暖暖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令人窒息的危险，小小的身体开始发抖。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林微光身后不远处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痛苦的喘息，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是陈默！
他比在阿尔卑斯山缆车站时更加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满是血污和泥泞，左臂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几乎全靠一股意志力在支撑。他看到对峙的双方，尤其是看到被“守夜人”围在中间的暖暖和林微光时，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了一瞬。
“住手……”他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清，“她身上……有‘镜像回波’……别靠近……别刺激……”
话没说完，他脚下一软，向前扑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镜像回波？陈默的警告再次印证了林微光那可怕的猜想。
“陈默！”苏蔓眼神一紧，但并未立刻上前，依旧警惕着“守夜人”的枪口。
领头男人看着昏倒的陈默，眉头紧锁，显然陈默的出现和他含糊的警告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快速对着通讯器低声说了几句，似乎在请示或确认什么。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一直紧紧盯着林微光身后阴影的暖暖，突然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小手指着林微光侧后方：“它动了！那个假影子！它想抓妈妈！”
几乎在暖暖惊叫的同时，林微光也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冰冷的、仿佛不属于她自身意识的“窥视感”，从自己侧后方的阴影中传来！那不是物理存在，更像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附着”或“折射”！
“开火！打那片影子！”领头男人脸色骤变，厉声下令！但他指的不是林微光，而是她侧后方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地面阴影！
他的一名手下毫不犹豫，调转枪口，对着那片阴影扣动了扳机！子弹射入泥土和落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片被子弹击中的阴影，仿佛水面般微微荡漾了一下，随即，一道极其淡薄、几乎透明、轮廓与林微光有几分相似，却扭曲不定如同劣质镜中倒影的“虚像”，从阴影中猛地被“震”了出来，发出一种常人无法听见、却让林微光和暖暖同时感到头痛欲裂的尖啸！
这“虚像”只存在了不到半秒，就像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溃散消失。但那一瞬间的诡异景象，足以让所有看到的人背脊发凉。
“镜像投射残留……果然是高度污染！”领头男人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林微光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一丝杀意。“她已经被深度标记和干扰了！不能留！连带那个孩子，都必须立刻进行最高级别的净化隔离！”
枪口再次调转，这一次，明确地对准了林微光！
“你敢！”苏蔓厉喝一声，身体如同绷紧的弹簧般就要发动！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异变再生！
“砰！砰！砰！”
三声清脆而独特的枪响，从更高的、疗养院主楼残破的屋顶方向传来！子弹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精准地打在了“守夜人”小队前方和两侧的地面上，溅起的碎石和尘土逼迫他们本能地后退、寻找掩体！
一个身穿黑色战术服、脸上涂着油彩、看不清面容的矫健身影，如同大鸟般从屋顶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狙击步枪，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他（或她）落地后没有任何停顿，几个起落就来到了昏倒的陈默身边，迅速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然后抬头，对着领头男人做了一个含义明确、充满挑衅的割喉手势。
紧接着，又有两三个同样装束的身影从森林不同方向悄然现身，形成了对“守夜人”小队反包围的态势。他们的动作和装备风格，与“守夜人”截然不同，更加诡秘，带着一种亡命徒般的危险气息。
是第三方势力！而且显然是敌非友！
“你们是谁？”领头男人脸色阴沉，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收钱办事的人。”屋顶跳下的那名狙击手声音经过处理，冰冷沙哑，“雇主对你们手里的‘样本’，还有那个女人身上的‘回波’，都很感兴趣。识相的，把人留下，滚。”
局面再次逆转，变成了三方混战的前奏。“守夜人”、来历不明的第三方雇佣兵、以及林微光苏蔓（外加昏迷的陈默和受惊的暖暖），在这废弃疗养院的暮色中，形成了一个更加混乱和危险的僵局。
苏蔓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对峙，迅速移动到林微光身边，低声道：“机会！趁他们互相牵制，我们带暖暖和陈默走！”
“可是暖暖她……”林微光看着依旧对她充满恐惧、躲在“守夜人”身后的女儿，心如刀绞。
“先离开这里再说！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苏蔓不由分说，架起林微光，同时向暖暖那边投去一个复杂的眼神，似乎在做着某种艰难的计算。
然而，没等她们行动，第三方雇佣兵中那个狙击手，已经不耐烦了。他（她）枪口微调，瞄准了护着暖暖的那个领头男人，冷冷道：“三秒。不交人，就先从你开始。”
“守夜人”领队眼神一厉，显然不打算屈服。双方火药味浓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混战即将爆发的瞬间，森林深处，突然亮起了数道刺眼的车灯光束！引擎的轰鸣声迅速逼近！
又有人来了！
这一次，来的似乎不止一拨。灯光闪烁中，能看到至少三四辆不同型号的车辆，正从不同方向，朝着这片疗养院废墟包抄过来！
是“镜师”网络的人收到风声赶来了？还是陆北辰的残部？或者是其他被这场追逐吸引来的秃鹫？
场面彻底失控了。
苏蔓当机立断，放弃了强行带走暖暖的打算。她猛地将林微光推向疗养院主楼后方更深的黑暗，同时从怀中掏出那个存储着母亲遗命的黑色存储块，用尽全力，朝着与暖暖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远远掷了出去！
存储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了远处茂密的灌木丛中。
“东西在那里！想要就去找！”苏蔓厉声喊道，声音在混乱的引擎声和对峙的紧张气氛中格外清晰。
这一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
“守夜人”、第三方雇佣兵、以及刚刚赶到的、身份不明的车辆中跳下的人影，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那飞向远处的存储块吸引了过去！
“抢！”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数道人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同时扑向了存储块落地的方向！枪声、呼喊声、打斗声瞬间爆发！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走！”苏蔓趁机拉着林微光，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主楼后方的黑暗，沿着一条被遗忘的小径，拼命向森林更深处逃去。她们无法带走暖暖，也无法带走陈默，甚至失去了最关键的证据。但她们还活着，还有彼此，还有……母亲留下的、已经印刻在脑海里的真相，和那个尚未执行的“公开”指令。
身后，疗养院方向的混乱声渐渐远去，被浓密的树木和夜幕吞噬。冰冷的山风吹拂着她们的脸颊，带着血腥和硝烟的味道。
林微光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回头望去，泪流满面。暖暖惊恐的眼神，陈默昏迷的身影，还有那诡异消散的“镜像回波”……一切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们会回来的。”苏蔓的声音在前方黑暗中传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有着钢铁般的坚定，“带着能彻底摧毁他们的力量，回来接走暖暖，结束这一切。”
新的旅途，在失去与绝望中，被迫开始了。前方是更深沉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险，但她们别无选择，只能向前，直到找到真正的出路，或者……倒在寻找出路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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