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县将郑遐的名字报了上去。两天后，通知下达：一周后在海门市政府集合，由钟副市长带队，前往省委组织部参加援藏前培训。
只剩一周时间。郑遐忙于旅游局整改的收尾工作，并将督察室业务逐步移交给周栋梁。
这一周，他也在等一个电话——梁宁宁的电话。
离婚协议签了字只是第一步，需双方同去民政局换领离婚证，法律关系才算真正解除。以梁宁宁的冷傲性格，郑遐原以为两三天内便会有回音。
出乎意料，梁宁宁那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郑遐心绪难宁。她究竟是什么用意？难道……仍不愿放手？可为了拴住一个湘西山沟里出来的穷小子，她已费尽了心机。自己又何德何能，值得她如此不肯罢休？
……
招商旅游局的整改方案最终获得通过。
郑遐和向来云一道代表县政府办，与那六名超编人员逐一进行了个别谈话。不知是他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肃杀之气，还是“外来和尚好念经”，六人在局长毛建新的注视下，都老老实实，表态将服从安排、在新岗位上尽职履责。
毛建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当晚，毛建新与副局长老齐设宴，专程感谢郑遐与向来云。
郑遐几番推辞，毛建新却言辞恳切：“县里都知道郑副主任即将奔赴西藏，支援边疆。这顿饭，既是旅游局对政府办的谢意，也算我们给郑副主任饯行。”
推却不过，郑遐只得应下。
席间，毛毛建新与老齐的感谢之辞不绝于耳。酒过数巡，话题自然转向了援藏。
老齐奉承道：“这种担风险、吃苦头的事，也就郑副主任这样的同志敢于担当。县里这些海边长大的干部，一听西藏，个个吓得半死。”
毛建新接话：“说到底就是怕死嘛。都说海边人去高原，身体要吃亏，搞不好落下终身毛病。”
郑遐抿了口酒：“我老家在山里，不是海边人，倒不怕这个。”
向来云插话，语气关切：“办公室好几个同事都查了资料，说体质弱的人进藏，高原反应处理不及时，可能引发肺水肿、脑水肿，二十四小时内就有生命危险。郑副主任，你千万要当心。”
郑遐笑笑：“我这身子骨，应该还扛得住。藏族同胞不都世代生活在那里么？他们都没事。”
向来云又道：“体质不一样。听说藏族人的心脏比汉族人大不少。”
毛建新很好奇：“大多少？”
向来云也说不出具体，只说：“反正肯定大很多！网上有医生这么讲。”
齐副局长点头附和：“我觉得在理。藏族同胞的心肺功能肯定和我们不同。你们看电视里，藏族老百姓人人都是高音歌唱家，随便拉一个人肺活量都吓人，拖长音唱高音不带喘的，好像天生就会。”
众人笑了起来。
对于几个同事的观点，郑遐也不予反驳，他认为有一定道理的。郑遐熟悉军史，在1962年那场边境作战中，藏族同胞支援前线，牦牛上不去的地方他们都能上。背着六七十斤的炮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被汉族战士惊为天人。
酒酣耳热之际，毛建新从身旁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纸质小袋，放在桌上。
“郑副主任远赴西藏，我们旅游局聊表心意，一点薄礼，务必收下。”
郑遐脸色顿时一沉——当着众人面送礼，这毛建新胆子未免太大。
见郑副主任神色不豫，老齐连忙打圆场：“郑副主任，一点小心意，千万别介意。这东西是……”他边说边打开纸袋，里面露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金黄透亮的鱼胶。
郑遐在东山岛时日不短了，认得这个东西。
老齐解释道：“就是海边人家常用的补品。郑副主任此去西藏，身体最要紧。万一遇上不适，这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不是名表金银，郑遐脸色稍缓。他接过那块鱼胶细看，品相极佳，往鼻子上闻闻，透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毛建新接着说：“高原紫外线强，气候迥异。这东西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能增强免疫力。郑副主任，这叫有备无患。”
郑遐摩挲着温润的鱼胶，笑了笑，说：“海边有海珍，山里有山珍。这东西，大概就相当于西藏的虫草、藏红花吧。造物安排，果然各有奇妙。”
毛建新与老齐相视一笑，也不说破。
毛建新神情很恳切：“郑副主任，这个鱼胶的价值很奇特，要说贵，有钱还不一定买到好的；要说便宜，它就是个鱼肚子。所以，老哥我的这番心意总不会推却吧。”
郑遐沉吟片刻。想到西藏艰苦，或许真有用处，便不再矫情：“毛局长既如此说，我就愧领了。多谢。”
毛建新很高兴，举杯道：“来！祝郑副主任履新顺利，工作顺心，身体健康！”
四只酒杯“叮”地碰在一处。
……
宴席散后，郑遐与向来云沿街散步，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向来云见四下无人，低声道：“郑副主任，可知毛局长送你那是什么？”
“不是鱼胶么？”
“是鱼胶，可不是寻常鱼胶。”向来云说，“那叫赤嘴鳘鱼胶，是极品。这还不是顶级的，顶级的一斤要几十万。”
郑遐脚步立马停住了：“这么贵重？那我这块……”
“你这块不是什么顶级品，但也价值不菲，市面上得以万计。”向来云声音压得更低，“我私下告诉你，是让你知道这是好东西，别随便炖汤喝了，那可就糟蹋了。这种胶，男人吃了也就罢了，对女人才是大补，专调理气血亏虚，血漏、气虚，一吃就好！海门这边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会存一些给女儿备用。”
郑遐怔住。这礼，太重了。
向来以一看就知道郑遐的心思，立刻拉住他胳膊：“收都收了。毛局长故意用简陋的纸袋装着，就是怕你当场拒收，也算费了些心思。”
“这东西对旅游局局长来说算个屁，他们靠海吃海，在东山岛多的是法子弄。再说，你去西藏也用得着，身体不舒服就着牛奶、红枣煲两盅，立刻满血复活。”
郑遐叹口气，行嘞，收了就收了吧！真要太较真恐怕大家脸上也不好看，尴尬得很。
——这个毛建新，能坐上招商旅游局长的位子，果然是个通透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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