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领着郑遐上前，向仁次大叔问候致意。
两位姑娘踏前一步，为二人献上洁白的哈达。这仪式郑遐已不陌生，只是今日氛围有些微妙——眼前五位姑娘容貌相似，盛装统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难以分清谁是谁。
入藏已有数月，高原的日照早在郑遐脸上刻下痕迹：肤色转为深红，轮廓愈发硬朗，眉宇间竟透出几分藏地汉子的粗粝气质。
姑娘们的目光在他脸上悄然流转。
仁次大叔呵呵笑着，端详郑遐片刻，说：“郑副乡长，你不太像汉族人。”
郑遐笑问：“哪里不像？”
旁边一个姑娘脆生生插话：“像甘孜的康巴娃。”
话音一落，姑娘们掩口轻笑。
“康巴娃”即康巴汉子，以高大英武、豪爽帅气闻名藏区。这是在说我帅啦？这婉转的夸赞让郑遐耳根微热。
多吉适时替他解围：“仁次大叔，怎么不见顿珠和扎西他们？”
“男人们都出去了。”仁次大叔道，“一个哥哥在部队，顿珠在成都读大学，扎西被政府安排到武汉的民族学校读书。家里就剩杰布一个男娃，帮着养牦牛。”仁次大叔朝身后那排女儿、侄女摆了摆手，“我们巴措拉村的主要劳力，都在这儿了。”
“来来，屋里说话，别在这儿站着。”仁次大叔热情招呼。
……
仁次家是三栋以坚实冷杉木筑成的藏式小楼。客厅宽敞明亮，杉木地板光可鉴人。一张长沙发铺着色彩绚丽的藏毯，上绣吉祥八宝纹样，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泛着细腻光泽。靠墙是一排雕花木柜，柜门镶着铜质吉祥结，柜顶供着鎏金小佛与新鲜的酥油花。
长茶几上，酥油茶热气氤氲，奶香混合着炒青稞的焦香，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这客厅足有百余平米，陈设考究。来自湘西山村的郑副乡长暗自感慨——这偏远边境的藏族人家，生活条件竟比自己老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国家对边疆同胞的扶持可见一斑。
仁次的妻子是位丰腴的藏族阿佳，默默为大家斟茶，看向郑遐时，眼中满是笑意。
仁次大叔解释：“我老婆没上过学，只会几句简单的汉话。”
……
几碗酥油茶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仁次大叔与两位乡干部谈起巴措拉村的情况。五位姑娘静静坐在一旁聆听，目光仍不时悄然落向郑遐。
仁次大叔当过兵，汉语流利，沟通无碍：“家里现在三个主要劳力：我，我兄弟丹巴——他是村会计，还有我儿子杰布。家里养着一百一十头牦牛，山下有二十多亩青稞地。一大家子十二口人，这日子……还算过得去。”
郑遐在藏区已待了些时日，心知这“过得去”实在是谦逊之辞。一百一十头牦牛，年出栏少说六十头，按巴马来乡的行情，每头价值逾万。单这一项，年入便在六十万之巨，扣除牦牛冬季的饲料成本，净利五十万上下，再加各项政府补贴……这哪里是“过得去”，分明是殷实富足。
仁次大叔喝了口茶，一声叹息：“郑副乡长，穷哇！”
郑遐不禁失笑：“仁次大叔，您这种情况还算穷，那我老家村里的首富都得脸红。”
怎么？你还不信？仁次大叔觉得奇怪，于是掰着手指，细细算起账来：
“顿珠在成都读大学，谈了个汉族女朋友，明年毕业，打算留在成都。买房安家，没三百万下不来。我们一家人得不吃不喝攒好几年。扎西在武汉读书，也说不想回林芝，也想娶个汉族姑娘。彩礼、房子……以后又是一大笔。”
“家里还有五个姑娘没出嫁。”仁次大叔朝一旁努努嘴，“按我们林芝的规矩，每个姑娘出嫁，陪嫁少说三十头牦牛，外加金银首饰、蜜蜡、天珠……样样不能少。”
“这么一算，一百一十头牦牛，三两下就折腾光了，哪够啊？”仁次大叔语气有些沉重，好像生活不堪负累，“郑副乡长，你说我这当家的容易吗？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不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孩子们啊。”
多吉也点点头，非常共情，低声对郑遐道：“郑副乡长，藏区不少家庭都陷在这种‘轻微贫困’状态，我们的工作确实很多做得不到位……”
郑遐听得脚趾暗暗抠地。我草，这还算“贫困”，老家那些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万块钱、为生计发愁的乡亲们情何以堪？郑志平为了一年那几万块工钱打破头呢。啧啧！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郑遐只得点头附和：“理解，理解。”
仁次大叔指了指身边的姑娘们，语气很有些无奈道：“你看，这是我大女儿卓玛，二十八了，还没着落。这是我大侄女拉姆，二十五了……”
卓玛与拉姆乌溜溜的眼睛一齐望向郑副乡长。
仁次大叔话锋一转，忽然问：“郑副乡长，你成家了吗？”
郑遐心头一跳，忙道：“成了！我有老婆的。”
“噢……”姑娘们悄然移开目光，厅内一时静默。
郑遐缓了缓，说：“巴马来乡有不少好小伙。您家姑娘、侄女这么漂亮出众，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他咽下了后半句——大叔你若不执着于那份丰厚陪嫁，岂不轻松许多？
多吉说：“巴措拉太偏，乡里人口也少。要我说，仁次大叔最好的法子是招几个外地女婿进来，汉族小伙儿最好！陪嫁省了，村里还添了人口，一举两得！”
咯咯咯，姑娘们听到了，又是一阵轻笑。
卓玛大胆地道：“多吉主任，那你可得帮忙留心呀。”
多吉拍胸脯：“有条件一定帮！”
仁次大叔大笑：“说定了！多吉主任，你可不许耍赖！”
满屋笑声中，气氛愈加热络。
聊过家常，多吉切入正题：“仁次大叔，郑副乡长分管文旅和招商，这趟来就是想看看各村有没有可能开发些旅游项目，给乡亲们拓宽增收的路子。”
仁次大叔很高兴：“这是大好事！那……现在我就带你们转转？参观一下我们整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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