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瑜画廊开业后的那个周一，爱情公寓的清晨像往常一样在喧闹中开始。
美嘉牵着万元下楼遛弯，一菲对着镜子练习上课要用的“死亡凝视”，关谷在厨房煎鸡蛋，香味飘满整个楼道。
只有3602异常安静。
张伟的房门紧闭。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西装，拎着公文包，在楼道里碎碎念着“今天一定要接到案子”“不能再吃泡面了”之类的话，匆匆出门。
但今天没有。
乔卫东从3603出来时，正好碰见美嘉遛狗回来。万元摇着尾巴凑过来蹭他的裤腿。
“乔老师早！”美芸压低声音，“小声点，张伟还在睡呢。”
“这个点还没起？”乔卫东看了眼手表，早上八点半。
美嘉叹了口气，把乔卫东拉到一边：“张伟的‘社区法律服务站’……倒闭了。”
乔卫东记得这事。两个月前，张伟兴奋地宣布，他要在小区附近开一家面向普通人的法律咨询站，收费便宜，服务亲民。
大家还给他凑了点启动资金——虽然不多，但都是心意。
“怎么就倒闭了？”
“唉，别提了。”美嘉摇头，“张伟收费太便宜了，咨询一次二十块，写个文书才收五十。结果来的都是想占便宜的，真正要打官司的嫌他便宜反而不敢找他。撑了两个月，房租都交不起了，昨天把东西都搬回来了。”
正说着，3602的门开了。张伟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眼睛肿着，迷迷糊糊地出来接水。
看见乔卫东，他愣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乔老师早……”
“早。”乔卫东打量着他，“听说你那边结束了？”
张伟的笑容垮下来，低下头：“嗯……对不起大家的钱，我……我会慢慢还的……”
“钱的事不急。”乔卫东说，“你先洗漱，一会儿来我房间聊聊。”
张伟“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乔卫东已经回屋了。
半小时后，张伟局促地坐在3603的沙发上。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但整个人还是蔫蔫的，像棵缺水的草。
乔卫东给他倒了杯茶：“说说吧，具体什么情况。”
张伟捧着茶杯，眼睛盯着杯子里浮沉的茶叶，开始倒苦水。
他的“社区法律服务站”开在离公寓两条街的老旧写字楼里，十平米的小房间，月租两千。他印了传单在附近小区发，还搞了个“首次咨询免费”的活动。
一开始确实有人来。但问题很快就来了——来的大多是咨询离婚怎么多分财产、邻里纠纷怎么闹得赢、或者干脆就是来薅免费咨询的。真正需要律师代理的案子，一个都没有。
“有个大妈，来了三次，每次都说要告楼上的邻居噪音扰民。”张伟苦笑，“我给她写了投诉信，教她怎么收集证据，还帮她联系了居委会。最后她问题解决了，给我送了袋自己腌的咸菜……我总不能收咸菜当律师费吧？”
类似的事很多。张伟心软，看人家困难就少收钱甚至不收钱。两个月下来，收入还不够交房租水电的。
“昨天房东来催租，我说再宽限两天，他直接换了锁。”张伟声音越来越小，“我把桌椅电脑搬回来了，放在楼下储物间……美嘉说可以先放她那儿，但我没好意思。”
乔卫东安静地听完，问：“你还想做律师吗？”
张伟抬起头，眼睛红了：“想……我从小就梦想当律师，帮人打抱不平。可是……可是我可能真的不是这块料。我考了三次司法考试才过，进了律所都是打杂，好不容易自己创业，又搞成这样……”
他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赶紧用手背擦：“对不起乔老师，我太没用了……”
“你没错。”乔卫东说，“错的是方法。”
张伟愣住。
“你想做普惠法律服务，想法很好。”乔卫东给他续了茶，“但普惠不等于廉价。免费和低价的东西，人们往往不珍惜，也不信任。这是人性。”
“那我该怎么办？提价？可那些真的需要帮助的人就找不起律师了……”
“这就需要模式创新。”乔卫东想了想，“这样，你等我两天。我有个想法，但需要准备一下。”
张伟似懂非懂地点头。虽然不知道乔卫东要做什么，但莫名的，他心里的绝望淡了一些。
……
乔卫东确实有想法。
他让助理查了一下自己公司法律团队的情况——他旗下产业多，养了一个十几人的法务部，负责人是位姓郑的女律师，四十五岁，专业能力极强，但最近在抱怨工作缺乏挑战性。
“约郑律师明天见面。”乔卫东在电话里说，“另外，找一家合适的写字楼，两百平左右，交通方便，环境要好。预算不限。”
助理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乔卫东在公司的会议室见到了郑律师。
郑琳，政法大学毕业，执业二十年，专攻商业诉讼和非诉业务。她穿着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看见乔卫东时笑容职业：“乔总，您找我？”
“坐。”乔卫东开门见山，“有个新项目，想请你负责。”
听完乔卫东的计划，郑琳挑了挑眉：“开一家新的律所？让我去？为什么？”
“两个原因。”乔卫东说，“第一，我有个朋友，是执业律师，人品好，有热情，但缺乏经验和商业头脑。我想给他一个平台。
第二，现在市面上的律所，要么高高在上，要么良莠不齐。我想做一家真正专业又亲民的。”
郑琳沉吟片刻：“您那个朋友……他是什么水平？”
“司法考试合格，执业证齐全，接过的案子……”乔卫东想了想，“大多是法律援助和社区调解。胜诉率不高，但客户满意度很高——因为他真心为当事人着想。”
这话说得很委婉。郑琳听懂了：这是个菜鸟，但是个有良心的菜鸟。
“那我在新律所的角色是？”
“实际负责人。”乔卫东说，“你带团队，管业务，把控质量。我那个朋友当名义上的主任，主要负责接待和部分简单案件。他要学，你要教。工资在你现在的基础上加百分之五十，再加年底分红。”
条件很优厚。郑琳心动了——在集团法务部虽然稳定，但确实如她所说，缺乏挑战性。
“团队呢？”
“从现有法务部抽调骨干，再对外招聘。我给你充分的自主权。”乔卫东顿了顿，“只有两个要求：一是不能砸了招牌，二是要带好张伟——就是我那个朋友。”
郑琳笑了：“乔总，您对这个朋友真上心。”
“他值得。”乔卫东说，“怎么样，做不做？”
“做。”郑琳站起身，伸出手，“不过我有个条件——既然让我负责，就得听我的。您那位朋友如果犯了专业错误，我得有权纠正，甚至暂停他的工作。”
“合理。”乔卫东和她握手，“合作愉快。”
……
三天后，张伟被乔卫东带到市中心一栋高档写字楼。
电梯在十八楼停下。门开，眼前是宽敞明亮的前台，背景墙上“伟东律师事务所”几个金属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张伟张大了嘴。
前台姑娘站起来，微笑：“张主任，郑律师已经在等您了。”
“张……张主任？”张伟舌头打结。
乔卫东推了他一把：“走吧，你的办公室在那边。”
穿过办公区，七八个穿着正装的律师和助理正在忙碌。有人抬头看见他们，客气地点头致意。张伟机械地回应，脑子一片空白。
最里面是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门上挂着“主任办公室”的牌子。推开门，二十多平米的空间，落地窗俯瞰城市景观，实木办公桌，真皮座椅，书柜，沙发茶几一应俱全。
张伟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这是……我的？”他声音发颤。
“暂时是。”乔卫东说，“不过能不能坐稳，看你自己。”
他示意张伟坐下。张伟小心翼翼地坐在那张真皮座椅上，摸了摸扶手——质感柔软，带着淡淡的皮革味。他往后靠了靠，椅子稳稳地支撑着他的重量。
感觉……像在做梦。
郑琳敲门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她今天穿了身深蓝色套裙，气场十足。
“张主任，乔总。”她点头致意，把文件夹放在桌上，“这是律所的基本情况：目前团队九人，包括四名执业律师，三名律师助理，两名行政。
业务范围包括民事、商事、知识产权和部分刑事。我们已经谈下了三个企业法律顾问，预计下个月正式开业。”
张伟听得云里雾里。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阵仗，就是以前打工的那家律所年会。
“郑律师是这里的实际负责人。”乔卫东对张伟说，“业务上的事，你听她的。你主要负责接待咨询，处理一些简单的民事案件。同时，跟着郑律师学习——她答应带你。”
郑琳看着张伟，眼神锐利但不算苛刻：“张律师，我听乔总说过你的一些情况。你有热情，有同情心，这是优点。但专业上，你需要系统的训练。
从今天起，你每天要完成我布置的学习任务，每周要参加案例研讨，每接一个案子都要向我汇报。能做到吗？”
张伟下意识站起来，像学生见到老师：“能！一定能！”
“坐。”郑琳语气缓和了些，“另外，律所有统一的收费标准。我知道你想帮助困难群体，这很好——我们可以设立法律援助基金，对符合条件的当事人减免费用。但明码标价是专业的表现，明白吗？”
“明白！”张伟用力点头。
乔卫东看着这一幕，笑了。他站起身：“你们聊，我还有点事。张伟，晚上回公寓吃饭，庆祝一下。”
他走了。办公室里剩下张伟和郑琳。
郑琳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城市：“张律师，乔总为你费了不少心。别让他失望。”
张伟重重点头：“我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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