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府的书房,经过修葺,已恢复了往日的庄重,但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一丝抄检那日的肃杀与冰冷。
霍昭站在窗前,目光越过庭院,投向那被高墙分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天牢数日的阴寒,仿佛已沁入他的骨髓,即便身处暖室,也难驱散那份由心底泛起的凉意。
阿月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安神汤药,轻轻走了进来。
她看着霍昭挺拔却莫名透出孤寂的背影,心中一阵揪痛。
自他出狱归来,虽然对她依旧温柔,但眉宇间时常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属于朝堂的疲惫。
“昭哥哥,该喝药了。”阿月将药碗放在他身侧的案几上,轻声唤道。
霍昭缓缓转过身,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饮用。
他看着阿月清澈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那里面是一个被囚服、镣铐和阴谋侵蚀过的影子。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阿月,”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你还记得我们在河西的时候吗?纵马狂奔,天地广阔,耳边只有风声和狼嚎。累了,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虽然餐风露宿,刀头舔血,但心是自在的。”
阿月用力点头,眼中泛起怀念的光彩:“记得!当然记得!那时候,昭哥哥你带着风雷骑,像一阵狂风,匈奴人听到你的名字都害怕。我们跟着雪魄,能找到最甘甜的泉水,最肥美的野兔。晚上围着篝火,你教我认星星,讲汉家的故事……”
那些日子,虽然艰苦,却简单、痛快,没有这长安城里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规矩和窥探。霍昭将药碗放下,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语气飘忽,带着一种深深的倦怠:“是啊,自在……可你看这长安,这冠军侯府,朱门高墙,锦衣玉食,人人见面皆带三分笑,可这笑容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多少刀剑?这一次,若非舅舅(卫稚)和你们拼力周旋,我霍昭恐怕就要背着通敌叛国的污名,烂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天牢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砸在阿月的心上。
她走上前,握住他微凉的手,急切地说:“不会的!昭哥哥你是大英雄,是汉家的支柱,陛下他……他最后不是明察秋毫,还你清白了吗?”
“明察秋毫?”霍昭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与凉薄,“阿月,你太天真了。陛下需要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平衡。李亢等人是蛀虫,该杀,但我霍昭,功高震主,桀骜难驯,又何尝不是他心头的一根刺?此番借李亢之手敲打我,再借翻案之事清洗朝堂,一石二鸟,这才是帝王心术。”
他反手握住阿月的手,握得很紧,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力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霍昭十六岁从军,至今七年,大小百余战,身上伤痕无数,自问对得起陛下,对得起这大汉江山!可结果呢?换来的是猜忌,是构陷,是这华丽牢笼里的战战兢兢!这长安,这朝堂,我……是真的倦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在阿月面前,流露出对权力中心的厌恶与去意。
阿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疲惫与疏离。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权谋算计,但她能感受到他心底那份巨大的失落和压抑。
她想起自己躲在地窖里的绝望,想起雪魄不安的低呜,想起这府邸被兵士闯入时的狼藉……是啊,这里有什么好?
除了昭哥哥,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束缚和不安。
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昭哥哥,既然这里让你这么不开心,那我们就不待了!我们走!”
霍昭凝视着她,眼中复杂的情绪翻涌:“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们可以回边塞去!”
阿月眼中闪着光,那是属于草原和狼群的自由之光,“你不是冠军侯,我也不是谁谁谁,我们就做两个普通人,养一群羊,或者……就我们和雪魄,去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像以前在狼群里那样,自由自在地活着!”
霍昭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纯净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对富贵荣华的留恋,只有对他最纯粹的关切和追随。
他心中的坚冰,仿佛被这炽热的目光融化了一角。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动作温柔。
“傻话……”他低叹一声,语气却不再那么沉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身负军职,岂是说走就能走的?”
但他眼中那原本死寂的潭水,却因阿月这番话,而泛起了丝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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