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坂的陷落与屈突通的归降，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震荡不仅向外扩散，更在唐军内部迅速转化为一股无可阻挡的澎湃动力。胜利的喜悦、高昂的士气、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在每一座营垒、每一名士卒之间激荡。然而，就在这鼎沸的喧嚣之下，一场将决定未来战略走向的核心军议，正在郡守府临时改成的帅府内，沉静地展开。
府堂之上，火烛通明，映照着在座众人神态各异、却俱是精光闪烁的脸庞。李渊并未亲临前线，此刻坐于主位的，自然是大破河东、携大胜之威的秦王李世民。
他身着常服，腰杆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地扫过堂下。左手一侧，是秦王府的核心班底：长孙无忌端坐如松，神色沉稳；房玄龄手抚短须，目光深邃，似在算计着天下粮秣；杜如晦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巡视；而程知节、秦琼、侯君集等武将，则甲胄未卸，杀气犹存，脸上带着激战后的亢奋与对下一步的渴望。右手一侧，便是玄虎军一行人：李晏居于首位，神色平淡，墨尘坐于其侧，眼观鼻鼻观心，黑熊、雷豹、秦英、过山风等将则肃然端坐，气势沉凝。
气氛热烈中带着一丝微妙的紧绷。大胜之后，如何瓜分胜利果实，如何划定下一步方略，从来都是最考验一个团体凝聚力与领导者智慧的关口。
“诸位，”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蒲坂已下，屈突通来归，河东门户洞开，关中已在我军兵锋之下。此乃父皇洪福，亦是诸位将士用命之功！”他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尤其在李晏身上停留了一瞬，继续道，“然，行百里者半九十。关中虽近在咫尺，却仍有雄关险隘阻隔，更有薛举小儿盘踞西秦，虎视眈眈。今日请诸位来，便是要议一议，这下一步，该如何走？”
他话音刚落，程知节便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声如洪钟：“殿下！这还用议？自然是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杀进关中，直取长安！咱们如今兵强马壮，又有玄虎军这等虎贲之师，怕他个鸟！俺老程愿为先锋，定将那薛举小儿的卵黄给捏出来！”
他这话粗鲁，却引得堂上不少将领轰然应和，战意高昂。连番大胜，尤其是玄虎军摧枯拉朽般的表现，极大地提振了唐军的信心，人人都觉关中已是囊中之物。
秦琼为人稳重，此刻也微微颔首，沉声道：“殿下，程将军所言虽直，却也在理。如今我军挟大胜之威，士气如虹，正当一鼓作气，西进关中。迟则生变，恐薛举、李轨等人稳住了阵脚，或长安守军有了防备。”
侯君集也抱拳道：“末将附议！当速进兵！”
李世民听着，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却未立即表态，目光转向了文臣一侧：“辅机、玄龄、克明，你等以为如何？”
长孙无忌沉吟道：“殿下，进兵关中，大势所趋。然则如何进兵，却需细细斟酌。河东新下，屈突通虽降，其部众数万，人心未附，需留重兵镇抚，稳固后方，方无后顾之忧。此为一。”
房玄龄接口道：“无忌所言甚是。河东乃粮仓，亦是我军后路，不容有失。需得一位持重老成、足以服众之大将留守，安抚降卒，整顿民政，征集粮秣，以资大军。”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对面玄虎军众人。言下之意，这留守的重任，恐怕……
杜如晦声音清冷，直指核心：“再者，西进之路，何为主攻，何为偏师？主攻何向，偏师何往？兵力如何分配，尤其是……玄虎军这等精锐，用于何处，方能发挥最大效用？此皆需殿下圣裁。”
问题抛了出来，堂中一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李晏身上。玄虎军的战力有目共睹，如何使用这把锋利的尖刀，直接关系到西进战略的成败，也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李晏感受到众人的注视，神色依旧平静。墨尘在旁，捻须不语，眼观鼻，鼻观心。
李世民看向李晏，笑容温和，语气却极为郑重：“破山兄弟，玄虎军连战连捷，功勋卓着，实乃我军中流砥柱。西进关中，兄弟有何高见？玄虎军，又当如何部署？”
李晏微微拱手，声音清晰平稳：“世民兄过誉。玄虎军上下，不过是为天下安定略尽绵薄。西进大计，自当由世民兄与诸位共同定夺。破山，唯命是从。”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将皮球轻轻踢回，不露丝毫骄矜，也不急于争抢先锋之位。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赞此子沉稳。他也不再绕弯子，直接道：“既如此，世民便直言了。河东重地，需大将镇守，以安人心，以固根本。屈突通新降，其部亦需整编安抚。我意，由叔宝兄统兵三万，坐镇蒲坂，总揽河东军政，安抚降卒，征集粮草，确保我军后路无虞。叔宝兄沉稳持重，威名素着，足以当此重任。诸位以为如何？”
秦琼闻言，起身抱拳，面无难色：“末将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稳住河东，为大军看牢后路！”
李世民点头，示意他坐下，继续道：“至于西进之师……”他目光炯炯，扫过众人，“我意兵分两路！”
堂中众人精神一振，侧耳倾听。
“一路，由我亲率大军主力，自蒲坂渡河西进，沿渭水南下，直逼潼关！此乃正道，兵锋所向，震慑关中，吸引薛举、长安守军之注意！”李世民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清晰的路线。
“另一路，”他话音一顿，手指向西移动，落在黄河另一处，“则需一支精兵，出奇制胜！自龙门渡河，西进冯翊，迂回至潼关侧后，或直插渭北，威胁长安侧翼！此路艰险，需得精锐敢战之师，统帅更需智勇双全，能临机决断！”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李晏：“破山兄弟！玄虎军骁勇善战，尤擅攻坚拔寨，长途奔袭。这迂回西路，穿插敌后之重任，非兄弟与玄虎军莫属！不知兄弟，可愿担此重任？”
图穷匕见！李世民终于亮出了他的真实意图——将最锋利的那把刀，用在最关键、也最危险的奇兵位置上！堂中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李晏。这既是莫大的信任与倚重，亦是将玄虎军置于险地的考验。成了，便是奇功一件；败了，恐有覆没之危。
李晏神色不变，仿佛早有预料。他缓缓起身，迎上李世民灼热而充满期许的目光，沉静的声音在堂中响起：
“世民兄信重，破山，敢不从命？玄虎军，愿为西路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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