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在流淌。
不是温暖的光,而是冰冷的、仿佛凝结了亘古星霜的银辉。
它们从水晶棺椁中倾泻而出,如同倒悬的银河,涌向白素。
每一缕光,都蕴含着星袍女子跨越无尽岁月的记忆碎片、知识沉淀、规则感悟,以及那深植骨髓的、对“观测者”的恐惧、抗争与……绝望的诅咒。
白素站立在光河中央。
她无法动弹,甚至无法思考。
浩瀚的信息洪流冲垮了她的意识防线,强行涌入她的识海。
她“看”到了星辉机械文明的辉煌与崩塌,“听”到了亿万生灵在“观测”目光下无声湮灭的哀嚎,“感受”到了那种规则被强行改写、存在被无情否定的彻骨冰寒。
痛苦。
难以形容的痛苦。
不是肉身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撑开、认知被彻底颠覆的痛苦。
她的星辉之力在这股古老而庞大的星识面前,如同溪流汇入汪洋,瞬间被同化、重构。
身体表面的皮肤下,开始浮现出细密的、如同星图脉络般的银色纹路,从指尖开始,向手臂、脖颈、脸颊蔓延。
“呃……啊……”
她发出压抑的、如同窒息般的呻吟,身体剧烈颤抖,双目被银光充斥,几乎要失去自我。
“白素!”慕容九惊呼,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推开。
这片空间的法则在主动保护传承的进行。
王起抬手制止了慕容九,他的眼神紧紧盯着白素的状态,也警惕着水晶棺椁以及……门外那愈发狂躁的撞击声。
“吞噬者”似乎感应到了殿内剧烈的能量变化,变得更加疯狂。
巨门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呻吟越来越清晰,门扉上星图纹路的闪烁也愈发急促黯淡。
无痕身影一闪,来到门边,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上,脸色凝重:“撑不了多久了。门上的能量在快速衰减。”
王起握紧了“孤陨”刀。刀身冰凉,传递着一丝沉静的力量。
他在评估,评估白素的状态,评估门外的威胁,评估这所谓的“传承”到底是希望,还是另一个陷阱。
星袍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虚弱,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坚持住……后来者……‘星识’的融合……本就是撕裂与重塑……”
“……感受星辰的生灭……感受规则的脉络……感受那无所不在的……‘注视’下的战栗……”
“……然后……记住它……背负它……”
白素周身的银光越来越盛,她整个人仿佛化作了光铸的人形,那些星图纹路已经爬满了她的脸颊,让她看起来神圣而诡异。
她的气息在疯狂飙升,对星辰规则的感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深化、拓展。
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空洞,属于“白素”的个人意志,正在那庞杂古老的星识冲刷下,变得模糊不清。
慕容九心急如焚,她能感觉到白素正在“消失”,被另一个存在的记忆和意志所覆盖。
“王起!不能这样下去了!”
王起也看到了。
这不是传承,更像是……夺舍的变种!
那星袍女子所谓的“容器”,恐怕不只是承载知识,更要承载她残存的意志!
他必须做点什么。
但强行中断传承,白素可能立刻神魂崩溃。
而且,门外的“吞噬者”……
就在这进退维谷之际——
水晶棺椁中,那星袍女子交叠的双手,握着的半截权杖顶端,那颗布满裂纹的宝石,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银白星辉,而是一种极其深邃、仿佛能吸走一切光线的……暗紫色。
随着这一亮,涌入白素体内的星识洪流,骤然混入了一丝截然不同的、冰冷而粘稠的“杂质”!
这“杂质”充满了扭曲、痛苦、以及一种非人的、贪婪的解析欲望!
星袍女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
“不……这不可能……它……它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那暗紫色的光芒,正顺着权杖,如同活物般向上蔓延,迅速侵染了她那由星光构成的虚影躯体!
同时,涌入白素体内的星识洪流,也被这暗紫色“污染”了!
“是那些‘探针’……暗熵探针……它们……早已侵入核心……污染了最后的星识备份……”
星袍女子残留的意识发出绝望的哀鸣,“陷阱……一切都是陷阱……为了钓出可能存在的……继承者……”
她最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警示,炸响在众人脑海:
“逃……快逃……这不是传承……是……‘饵’!!”
话音未落,水晶棺椁轰然炸裂!
不是爆炸,而是无声的湮灭!
棺椁连同其中星袍女子的躯体,瞬间化为最细微的、闪烁着暗紫色与银白色混合光芒的尘埃!
而白素,作为“容器”与星识的直接连接者,首当其冲!
那被污染的、混杂了暗紫色“杂质”的庞大星识,以及星袍女子最后崩溃的绝望意志,如同决堤的毒水,疯狂倒灌进她的识海!
“啊啊啊啊——!!!”
白素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身上的银色星图纹路瞬间被染上诡异的暗紫,双眼瞳孔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旋转的、银紫交织的漩涡!
她的气息变得混乱而恐怖,时而如星空般浩瀚冰冷,时而透出令人作呕的扭曲与贪婪!
传承,变成了最恶毒的污染与侵蚀!
“白素!”
慕容九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紫电剑雷光绽放,试图斩断那连接白素与崩溃棺椁的银紫色光带。
然而,剑光触及光带的瞬间,一股混合了星辰之力与诡异污染的反弹力将她狠狠震开!
雷电被轻易吞噬、扭曲!
王起动了。
没有冲向白素,也没有攻击那崩溃的光源。
他的目光,越过了痛苦挣扎的白素,越过了漫天飘散的银紫色尘埃,锁定了一个地方——
那片倒置星空的天穹中央,原本棺椁悬浮位置的正上方。
在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与背景星空融为一体的……暗金色光斑。
光斑中,延伸出几缕若有若无的、与之前在逻辑主核那里见到的、同源但更加隐秘的暗金色丝线虚影。
正是这些丝线虚影,在刚才的最后一刻,“引爆”了棺椁中早已埋藏的污染,完成了这场恶毒的“钓鱼”!
那暗金色光斑,仿佛也“看”到了王起的目光。
它微微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段冰冷、漠然、不带任何情感的意念:
“样本捕获……污染注入完成……‘星枢’变异体培育进程启动……”
“干扰变量:‘孤陨’携带者。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高。”
“启动次级清理协议:释放‘吞噬者’单元,抹除所有变量。”
随着这段意念,门外那疯狂的撞击声达到了顶点!
“轰隆——!!!”
巨响声中,那扇厚重的星纹巨门,连同周围大片的墙壁结构,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外部硬生生撕裂、撞开!
一个难以名状的恐怖存在,挤进了“逆穹之殿”!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不断蠕动、膨胀的黑暗,黑暗的表面流淌着破碎的星光和扭曲的面孔,中央是一张不断开合、仿佛能吞噬空间本身的巨大“口器”!
无尽的饥渴与“否定”一切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球形空间!
“吞噬者”!
它一进入,没有丝毫停顿,那张巨口便朝着离它最近、也似乎最“可口”的目标——正在被污染侵蚀、气息混乱强大的白素——猛地噬咬而去!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白素正处于意识崩溃的边缘,对危险几乎没有反应。
千钧一发!
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了白素与那噬咬而来的巨口之间。
是王起。
他背对着白素,面对着那足以吞噬星辰的恐怖巨口,手中“孤陨”刀,甚至没有完全抬起。
只是简简单单地,向前,递出了一刀。
动作朴实无华,如同农人递出锄头。
但就在刀尖递出的瞬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那吞噬一切的巨口,那翻腾的黑暗,那扭曲的星光,在王起的眼中,忽然“慢”了下来。
不,不是它们慢了。
而是王起的“感知”,被拔高到了一个超越常规的层面。
在他此刻的“视野”中,“吞噬者”不再是一个恐怖的怪物,而是一团由无数混乱的“否定”规则、“虚无”意蕴、以及被吞噬的残存存在碎片,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极不稳定的“逻辑集合体”。
它的核心,是一道不断试图“证明”万物皆虚、唯有“吞噬”才是永恒的……悖论指令。
而那张巨口,就是这道悖论指令最集中的“表达”。
王起递出的刀尖,没有刺向黑暗,没有斩向星光。
而是沿着某种玄之又玄的轨迹,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张巨口内部,那悖论指令流转时,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不可能被捕捉到的……
“逻辑断层”上。
如同点中了毒蛇的七寸。
如同刺穿了气泡的核心。
“噗。”
一声轻响,微不可闻。
那噬咬而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恐怖巨口,动作骤然僵住。
紧接着,从内部开始,那翻腾的黑暗,那扭曲的星光,那令人作呕的恶意……
如同被戳破的幻影,
无声无息地……
溃散。
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垂死的挣扎。
仅仅一刀。
那令逻辑主核绝望、能吞噬规则存在的“吞噬者”,便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失。
只在原地留下一缕迅速消散的、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以及一片比周围更加“空洞”的虚无区域。
一击。
毙命。
斩的不是实体,而是其存在的“逻辑依据”。
王起收刀,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持刀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刀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耗去了他融合刀魂后领悟的最精髓的“斩逻辑”之力,对他的负担比之前斩破逻辑锁更重。
但他没有时间调息。
因为那暗金色的光斑,在他出刀的瞬间,微微波动了一下。
随即,一段更加冰冷、更加决绝的意念传来:
“‘孤陨’干涉属性确认……威胁等级提升至最高。”
“变量不可控,污染样本获取已完成基础数据。”
“启动最终应对协议:标记,隔离,并……申请‘格式化’本扇区。”
“指令已发送。”
光斑骤然亮起,然后迅速黯淡、消失。
而在它消失的位置,空间如同被滴入墨汁的水面,一点纯粹的、比黑暗更深邃的“黑点”,悄然浮现。
“黑点”出现的同时,整个“逆穹之殿”,不,是整个庞大的机械废墟深处,都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一种远超“吞噬者”的、仿佛整个空间层面都在被“锁定”、“剥离”的恐怖感觉,降临了!
那星袍女子最后警告的“……更深的‘注视’……即将降临”,应验了!
王起猛地回头,看向白素。
白素身上的银紫色光芒正在缓缓收敛,但她的状态极其糟糕,眼神涣散,气息混乱,暗紫色的纹路依旧残留在皮肤下,微微蠕动。
她似乎暂时压制住了污染的全面爆发,但显然付出了巨大代价,而且隐患深重。
慕容九已经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白素,满脸焦急。
无痕盯着那逐渐扩大的“黑点”和震颤的空间,沉声道:“它在调用这片区域更深层的力量……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
王起看了一眼那些悬浮的水晶台座和遗物。
星袍女子已逝,传承变成陷阱,所谓的“地图”恐怕也早已被污染或损毁。
这里已无值得留恋之物。
当务之急,是带着状态异常的白素,逃出这即将被“格式化”的区域!
“走!”王起低喝,当先朝着被“吞噬者”撞开的破口冲去。
慕容九搀扶着意识模糊的白素,无痕带着依旧昏迷的林战,紧随其后。
在他们身后,那“黑点”迅速扩大,如同滴入清水的墨团,开始侵蚀、覆盖周围的一切。
所过之处,无论是金属结构、能量残留,还是空间本身,都仿佛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归于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格式化”,开始了。
一行人冲出“逆穹之殿”,在剧烈震颤、不断崩塌的巨型通道中夺路狂奔。
身后,那吞噬一切的“空白”如影随形。
前方,是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机械坟场,以及……未知的生路。
王起冲在最前,手中“孤陨”刀芒微闪,斩开拦路的塌陷结构。
他的眼神冰冷而坚定。
他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白素身上的污染,那暗金色光斑背后的存在,以及这片即将被彻底“清洗”的遗忘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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