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冰冷。
指尖抚过那潦草的“小心‘醒者’”四字，触感粗砺，仿佛刻字者当时心绪激荡，连石屑都来不及抹平。
王起收回手，目光落在前方那扇低矮的石殿门户上。
门内黑暗浓稠，与门外灰白死寂的世界泾渭分明，却又和谐得诡异，仿佛那黑暗也是“寂灭”的一部分。
“舍妄念，知本寂。”
慕容九轻声念着前两块石碑上的字，眉头紧锁，“是说进去后要放下杂念，认清寂灭本质？还是某种……考验？”
无痕检查着石殿外墙和地面，摇了摇头：“没有机关痕迹，至少表面没有。但这石头……很怪。”
他用匕首尖端轻敲墙面，发出的不是金石之声，而是一种沉闷的、仿佛敲击在朽木上的噗噗声。
“不像天然岩石，也不像人造的，倒像是……某种东西凝固而成。”
王起没有说话。
他握着“孤陨”刀，刀身在靠近石殿时，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愈发明显，但刀魂深处的某种悸动却也越发清晰。
这里，确实与“孤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醒者”的警告，则像一根刺，扎在心头。
白素依旧昏迷，被慕容九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旁。
林战也静静躺着。
将他们留在外面？风险太大。
这孤岛看似平静，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别的什么东西？带着进去？
石殿内情况不明，可能更加危险。
“一起进去。”
王起做出了决定。他看向慕容九和无痕，“我走前面，无痕殿后。不管里面有什么，不要分散。”
慕容九点点头，将白素背起，紫电剑悬在腰间，随时可出鞘。
无痕也背起林战，匕首滑入袖中，眼神锐利如初。
王起当先一步，踏入了石殿的门槛。
黑暗瞬间吞噬了光线，连门外那灰白的天光都仿佛被门框截断。
但很快，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并非完全不可视物。
石殿内部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穹顶高阔，隐没在深沉的阴影里。
地面、墙壁、支撑的粗大石柱，都是那种灰黑色的奇异石材，表面光滑，却没有任何反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却又异常干净的气味，像极了久未开启的古老墓室，但没有阴森感，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空”。
大殿中央，空无一物。
没有神像，没有祭坛，没有桌椅，只有空旷。
唯有在正对着入口的最深处墙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整面墙的——
“渊”字。
这个“渊”字，比令牌上的更加古朴，笔画虬结，仿佛蕴含着无穷的重量与深意。
它就那样刻在那里，静静地，却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整座孤岛、这片“归寂海”的中心。
王起停下脚步，凝视着那个巨大的“渊”字。
混沌核心缓慢运转，试图感知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
慕容九和无痕也警惕地环顾四周，但除了空旷和寂静，什么也没有。
“小心‘醒者’……”慕容九低语，目光扫过每一根石柱后的阴影，“这里什么都没有，‘醒者’会在哪里？”
话音未落。
大殿地面，那些光滑的灰黑色石板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光。
不是明亮的光，而是极其黯淡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银色光点。
光点最初只有零星几点，随即越来越多，从地面、墙壁、石柱上浮现，缓缓飘起，如同夏夜被惊扰的萤火虫群。
它们没有温度，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悬浮、飘荡，将空旷的大殿映照得光影迷离，更添几分诡异。
这些光点并非无序飘动。仔细观察，会发现它们正缓缓向着大殿中央、王起等人所在的位置汇聚。
王起握紧了刀，慕容九的剑也出了半鞘，无痕身影微微下沉。
光点越聚越多，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稀疏的、缓缓旋转的光圈。
然后，光圈开始向内收缩、凝聚。
光影扭曲，一个模糊的、由无数银色光点构成的“人形”，在王起面前三步之外，缓缓成型。
人形没有五官，没有衣饰，只有一个大致的人体轮廓，通体散发着清冷黯淡的银辉。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王起。
一段直接响彻在众人意识深处的、平缓而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
“访客。”
“识别：携带‘渊’之信物，身负‘斩观测’遗韵，混杂高位格污染，伴有星枢异变体及战魔沉眠者。”
“判定：复合型变量集合。”
“执行程序：问心。”
问心？
“阐述汝等来此之目的。”
银色人形（或者说，这道留影）的声音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玉盘，“真实，或虚假，皆将映照。”
王起看着眼前这由光点构成的奇异存在，心念电转。
这是“渊”留下的某种自动机制？还是那个所谓的“醒者”？
它要的“真实目的”，是指他们表面寻求庇护和解除污染，还是更深层的东西？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寻求庇护，摆脱‘观测’与污染；寻找对抗‘观测者’与‘心渊’的线索与方法；若有可能，了解‘渊’之真相。”
银色人形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分析王起的话语。
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
“目的陈述：具备逻辑性。真实性：初步认可。”
“进入下一环节：验证‘资格’。”
“展示汝之‘道’。”
展示“道”？王起微微一怔。
这是要考验他们的修为境界？还是理念心志？
不等他细想，银色人形忽然抬手——它那由光点构成的手臂，对着王起，轻轻一点。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物理压迫。
但王起骤然感到，自己周围的空间，以及自身的存在感，开始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剥离”和“审视”！
这种审视并非恶意，而是一种极其客观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从力量构成到意识根源都彻底“解析”一遍的冰冷程序！
同时，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自己修行的历程：
最初的刀法基础，混沌核心的觉醒，一次次生死搏杀，对规则的理解，对“斩”之真意的追求，与“孤陨”刀魂的融合，直至那“斩逻辑”的惊鸿一现……所有的感悟、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坚持与抉择，都如同走马灯般在意识中流淌，仿佛被那无形的力量强行“阅读”！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放在解剖台上。
王起下意识地想要抗拒，运转混沌核心，引动“孤陨”刀意！
然而，他的力量甫一调动，立刻引来了银色人形更强烈的“审视”！
那无形的解析力量骤然加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要将他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弱点都挖掘出来！
这不是战斗，却比任何战斗都更加凶险！
一旦意识防线被彻底突破，他的“道”、他的秘密、甚至他的自我，都可能被这冰冷程序彻底洞察、乃至……复制或篡改！
王起闷哼一声，额头青筋跳动，全力固守心神，混沌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逆向旋转，如同最坚固的堡垒，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解析。
同时，“孤陨”刀魂的凛冽意志也在他识海中咆哮，斩断一道道试图深入的精神触须。
双方陷入僵持。银色人形的光芒稳定，但王起的抵抗显然超出了它的预计。
那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波动：
“抗拒……解析受阻……目标精神结构与力量体系存在高位格加密及逻辑断层……”
“启用辅助验证单元。”
话音刚落，大殿两侧的阴影中，又缓缓浮现出两个稍微小一些的、同样由银色光点构成的模糊轮廓。
一个轮廓飘向慕容九，一个飘向昏迷的白素！
显然，这“问心”程序，是针对他们每一个人的！
而且似乎会根据个体的状态采取不同的验证方式！
飘向慕容九的光影轮廓，同样抬手一点。
慕容九顿时感到一股冰冷的精神力场笼罩而来，并非粗暴解析，而是引动了她自身的剑心与记忆！
紫电剑的传承，对雷霆之道的领悟，那丝源自王起的混沌特性，以及她内心深处对王起的感情、对师门的牵挂、对前路的担忧……种种心绪纷至沓来，交织冲撞！
她脸色一白，紧守剑心，紫电雷光在体表隐隐浮现，与那引动的精神力场激烈对抗。
而飘向白素的那个光影轮廓，动作则更加……诡异。
它没有去“引动”或“解析”，而是伸出一根由光点构成的手指，轻轻点向白素眉心——那暗紫色污染与星识冲突最激烈的核心所在！
似乎，它要直接“介入”白素体内那场胶着的战争！
就在那光点手指即将触及白素眉心的刹那——
异变突生！
一直昏迷的白素，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双眼睛，已不是她自己的眼睛！
左眼，是一片旋转的、冰冷的银色星辉，如同亘古不变的宇宙。
右眼，则是疯狂蠕动、充满贪婪与扭曲的深紫，如同最污秽的深渊！
“滚开——！！！”
一个混合了星袍女子清冷与污染意志疯狂的尖锐嘶鸣，从白素口中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恐怖的力量从她体内轰然炸开！
银色的星光与深紫色的污染光芒如同两条恶龙，纠缠着冲天而起，不仅狠狠撞开了那试图点向她眉心的光点手指，更向着周围无差别地肆虐冲击！
离得最近的慕容九首当其冲，被这狂暴的混合力量余波扫中，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护体雷光瞬间溃散大半！
大殿内平静的银色光点群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能量搅得天翻地覆，纷纷紊乱、明灭不定！
而那个负责“验证”王起的银色人形主体，以及另外两个辅助轮廓，动作齐齐一滞！
仿佛这完全超出预料、彻底失控的变量，打乱了它们固有的程序！
王起趁此机会，猛然挣脱了那无形解析力量的纠缠，眼中寒光暴射！
他看出来了！
白素体内那股被压制的污染，在这“归寂海”石殿的特殊环境下，似乎与那星袍女子残留的星识发生了某种不可控的剧烈反应，或者说……被这“问心”程序试图介入的行为，彻底“引爆”了！
此刻的白素（或者说她体内的两股意志），就是石碑上警告的“醒者”？还是引发“醒者”的导火索？
没时间细想了！
因为那被撞开的光点轮廓，以及主体银色人形，在短暂的“卡顿”后，周身光芒骤然变得刺目而急促！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绝对的“肃清”意志，从它们身上散发出来！
程序判断：验证目标出现不可控高危异变，威胁“渊”之稳定。
执行最终协议：清除！
三个银色光影，不再进行“问心”或“验证”，而是同时抬起了手，对准了气息狂暴混乱、双眼异色的白素，以及她身边的王起和慕容九！
大殿内，所有飘荡的银色光点疯狂汇聚到三个光影身上，它们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凝聚，散发出一种足以“寂灭”万物的恐怖波动！
王起一步踏出，挡在了白素和慕容九身前，手中“孤陨”刀扬起。
刀身之上，那被压制的锋芒，在这一刻，于绝境与威胁的刺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
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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