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八月，暑气到了最盛的时候。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洗刷了连日的闷热，空气变得清新湿润。
雨停后，夕阳从云层后探出头，将半边天染成瑰丽的橘红，也给小小的院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周轩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就嚷嚷着要量身高。
他最近总觉得裤子短了一截，怀疑自己又长个儿了。
“行，给你量量。”林晚书从针线笸箩里找出软尺，又让周轩脱了鞋，背靠着堂屋的门框站好。
门框上，从低到高，刻着好几道浅浅的铅笔印子，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日期。这是周轩从小到大的“成长刻度尺”。
林晚书将软尺的零刻度对准周轩的脚底，拉直，沿着门框向上，在周轩头顶的位置停住，用手指甲在门框上轻轻划了一道印子，然后仔细看尺子上的数字。
“一米三五了！”林晚书惊喜地报数，“比上次量，长了快两公分呢！真是长个儿了！”
周轩也很高兴，凑过去看那道新刻痕，又比了比自己去年的旧印子，果然高出了一截。“妈，我是不是快赶上小兵哥了？”
“再加把劲，好好吃饭，就能赶上。”林晚书笑着收起软尺，又拿过铅笔，在新刻痕旁边工整地写下日期：1976.8.10。
这一幕，被蹲在门槛边玩小石子的安安全看在了眼里。她丢下石子，摇摇摆摆地站起来，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门框上的印子，再看看妈妈手里的软尺，似乎明白了什么。
今天安安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棉质连体服，是赵淑芬用做婴儿衣服剩下的零头布给她拼的，胸前还绣了一只歪歪扭扭但很可爱的小鸭子。
衣服有点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圆滚滚的小身子上，袖子挽了好几道，露出藕节似的小胳膊。
她站在那里，黄澄澄的一团，配上认真观察的小表情，活脱脱一只好奇又努力想模仿大人的小鸭子。
“妈妈！安安！安安也量！”她奶声奶气地喊，迈开小短腿就朝门框跑去。
林晚书被她逗笑了：“安安也要量高高啊？”
“嗯！量高高！”安安使劲点头，已经学着哥哥刚才的样子，努力把自己的小身体往门框上贴。可她站得歪歪扭扭，小屁股撅着，背也拱着，一点儿也不“标准”。
“安安，要站直哦，像哥哥那样。”周轩在一旁指导。
安安听了，更加努力地挺起小胸脯，努力想把后背贴紧门框，两条小短腿并得紧紧的，下巴也抬得高高的，小脸因为用力而微微涨红。
那副严肃又卖力的小模样，配上那身晃荡的黄色连体服，简直可爱到犯规。
林晚书忍着笑，走过去帮她调整姿势：“脚并拢，背挺直，对，就这样，头放正……”
安安极其配合，努力按照妈妈的指令调整自己，虽然还是有点摇摇晃晃，但已经比刚才像样多了。她一动不敢动，只有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期待地看着妈妈手里的软尺。
周凛川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门口，靠在门框另一边，静静地看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柔和了冷硬的线条。
林晚书蹲下身，将软尺的零刻度对准安安的脚底。小家伙的脚丫胖乎乎的，五个小脚趾头还紧张地蜷了蜷。
软尺贴着门框慢慢向上。安安感觉到冰凉的尺子碰到自己的头顶，立刻屏住呼吸，小嘴巴抿得紧紧的，全身绷得直直的，像根小小的、努力想长高的黄色豆芽菜。
“好啦。”林晚书在安安头顶对应的门框位置，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然后她仔细看尺子。“我们安安……八十五公分啦！”
“八十五！”安安立刻重复，虽然她根本不懂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但看到妈妈和哥哥都笑了，她也跟着咧开小嘴笑起来，露出几颗米粒似的小白牙，刚才的紧张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林晚书拿过铅笔，在属于安安的那道新刻痕旁边，也工整地写下日期，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鸭子简笔画——跟安安衣服上那只神似。
“这是安安的记号。”林晚书指着画说。
安安踮着脚，伸着小手去够那个画，兴奋得直蹦：“鸭鸭！安安的鸭鸭！”
周轩也凑过来看，对比着兄妹俩的刻度线，安安那道矮矮的，离他的还差好远。“安安还要多吃饭，才能长到哥哥这么高。”
“安安吃饭！长高高！”安安大声宣布，仿佛这是一项无比光荣的任务。
周凛川的目光落在那两道紧挨着的、新旧不一的刻痕上，一道已经接近他胸口，一道还只在膝盖往上一点。
时光的流逝和生命的成长，以如此直观而温暖的方式，烙印在这寻常的门框上。
他看着那个还在为“长高高”而兴奋得转圈圈的“小黄鸭”，又看看已经颇有少年模样的儿子，心里某个角落，柔软得一塌糊涂。
夕阳最后一点光芒温柔地笼罩着小院，也笼罩着门框前依偎着看刻度的母子三人，和旁边沉默注视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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