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猩红身影停滞的刹那被无限拉长。
浓雾不再翻涌,死寂重新降临,唯有地下溪流沉闷的水声和两人压抑的喘息。林晚星陷在冰冷的淤泥中,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那凝固不动的猩红身影,盯着它那没有五官、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脸”。
它停住了。因为顾云深光茧泄露的那一丝气息。
那股气息太微弱了,混杂在浓重的怨念和淤泥腐臭中,几乎难以察觉。但白夫人的分身——或者说,这股凝聚了其核心执念的力量显化——却对它产生了如此剧烈、如此矛盾的反应。
惊疑、茫然、颤抖……还有那深藏的暴怒。
林晚星的思维在恐惧中飞快转动。顾云深……顾家……破灭之力……百年前,顾震山与白薇……!顾云深的先祖顾震山,正是当年与白薇之死直接相关、甚至可能就是导致她含恨而终的关键人物之一!白薇对顾震山的感情,爱恨交织,绝对是其滔天怨念中最核心、最扭曲的部分之一!
而顾云深,作为顾家这一代“破灭”之力的继承者,其力量本源与顾震山同出一脉。此刻他光茧中泄露的气息,虽然经过了寂灭、阴影和初火的混合改造,变得面目全非,但那源自血脉和力量根源的“印记”,对于白薇的怨念而言,就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最敏感、最痛苦的神经上!
它“认”出了这气息的来源。不是具体的顾云深,而是那股令她刻骨铭心、又恨之入骨的“顾家破灭”的味道!
僵持。令人窒息的僵持。
沈墨初强忍着内腑翻腾的剧痛和灵力溃散的虚弱,一点点从缠绕的淤泥中挣扎着,试图靠近那个掉落的沉渊盒。他必须重新封好它,不能让它再泄露气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他的动作虽然轻微,却似乎打破了某种脆弱的平衡。
那猩红身影猛地“转头”,“看”向沈墨初。那股混合着无尽悲伤与怨毒的意念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冻结、碾碎!
“不……许……碰……”
一个嘶哑、干涩、仿佛无数破碎声带摩擦发出的声音,直接响彻在两人的灵魂深处!是白夫人的声音!或者说,是她怨念模仿出的、生前的嗓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恨意!
沈墨初的动作僵住,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和四肢,让他动弹不得,连灵力都凝固了。
猩红身影缓缓抬起了另一只“手”,对准了沈墨初。浓雾在它指尖凝聚、旋转,形成一个微小却令人心悸的灰黑色漩涡,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它要杀了他!因为它“认为”沈墨初要触碰那令它痛苦的气息来源!
“住手!”林晚星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在死寂的雾气中显得异常尖锐。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挣扎着从淤泥中半坐起身,将怀中那滚烫的【火种刻印】和冰冷刺骨的红珊瑚发簪,一起高高举起!
“你看这个!”她对着猩红身影大喊,尽管声音因恐惧而颤抖,“你认得这个吗?!白薇!”
她喊出了那个名字。那个被时光和怨念掩埋了百年的、属于那个风华绝代名伶的本名。
猩红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指尖凝聚的灰黑漩涡出现了瞬间的涣散。它那没有五官的“脸”,似乎“转向”了林晚星,更准确地说是转向她手中的两样东西。
【火种刻印】散发着纯净而古老的暗金光芒,那光芒中蕴含的“定义”、“见证”、“秩序”的意念,与这片纯粹由怨念和混乱构成的阴墟格格不入,如同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炬。
而红珊瑚发簪,则散发着与这片水域同源的阴冷死气,却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某个溺水女子最后的悲伤与……牵挂。
“薇……小姐……”一个极其轻微、仿佛错觉般的、带着哭腔的女声呢喃,不知从何处飘来,混入浓雾。
猩红身影的晃动更加剧烈了。它身上那股滔天的怨念出现了明显的波动,时而狂暴,时而涣散。它似乎陷入了某种内在的冲突——对顾家气息的本能憎恨与暴怒,对【火种刻印】的排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畏惧?以及对红珊瑚发簪所代表的、某个模糊记忆的……困惑与刺痛?
林晚星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她将全部心神沉入【火种刻印】,不再仅仅是激发其光芒,而是尝试引导其中那股“见证真实”的意念,混合着自己“调和”能力的雏形,化为一道清晰、平和、却坚定不移的意念波纹,朝着猩红身影“传递”过去。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净化。更像是一种……呈现与提问。
她将自己从红珊瑚发簪中看到的、那个溺水女子最后的记忆片段——那双布满老茧的妇人手、颠簸马车中的绝望、后台镜前的麻木、以及冰冷湖水中无尽的黑暗与那声“薇——”的呼唤——将这些情感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包裹在那道意念波纹中,送向猩红身影。
同时,她也将自己从远古字符中解读出的信息碎片——“火继者”、“归墟之眼”、“勿信影之低语”——作为“背景”和“疑问”,一并传递过去。
她在赌。赌白薇的怨念深处,除了恨,是否还残存着一丝属于“人”的情感和记忆?赌这跨越百年的执念,是否与更古老的秘密相连?赌这猩红分身,能“理解”或至少“接收”到这些信息。
意念波纹没入猩红身影。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猩红身影完全停止了动作,如同变成了一尊诡异的雕像。它身上的雾气不再流动,那股恐怖的压迫感也骤然减弱,但并未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浓雾中那些残留的戏子幻影,如同褪色的壁画,缓缓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猩红身影,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低下了头。
它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之为目光的话),落在了林晚星手中的红珊瑚发簪上。
然后,它抬起了之前那只凝聚漩涡、想要攻击的手,但这一次,它没有攻击。那只由猩红雾气构成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温柔,虚虚地抚过发簪所在的空气,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缅怀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
“小……翠……”
又是那个嘶哑干涩的声音,但这一次,语气中那滔天的恨意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伤。
小翠?是那个溺水女子的名字?白薇(生前)的丫鬟?姐妹?
林晚星的心脏狂跳。她赌对了一部分!这怨念分身,还保留着一些破碎的记忆和情感!
然而,这丝“温柔”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猩红身影猛地抬起头,那股暴怒与怨恨再次如同火山般爆发!它“看”向沉渊盒掉落的方向,又“看”向林晚星,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被背叛般的疯狂:
“谎……言!都……是……谎……言!”
“影……子……我的……影子……”
“顾……震……山……你……骗……我……”
“火……也……骗……我……”
“还……给……我!!!”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林晚星和沈墨初!
噗!噗!
两人再次吐血,林晚星感觉灵魂像是被重锤击中,【火种刻印】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红珊瑚发簪更是传来“咔嚓”一声微响,表面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而沈墨初直接被这股无形的冲击掀飞,重重撞在后方的岩壁上,闷哼一声,几乎昏厥。
猩红身影似乎因为刚才那瞬间的“动摇”和“回忆”而变得更加狂暴和混乱!它周身的雾气剧烈翻滚,颜色从猩红向着更深的、近乎漆黑的暗红转变!它不再仅仅是白薇怨念的显化,更像是某种被彻底激怒、陷入彻底疯狂的执念怪物!
它不再区分目标,双臂猛地张开,浓稠如血的雾气如同触手般向四周疯狂抽打、席卷!岩壁被刮出深深的痕迹,淤泥被掀起,水流被搅乱!整个洞穴通道都在它毫无理智的力量宣泄下震颤!
它一边疯狂破坏,一边用那嘶哑疯狂的声音反复嘶吼:
“影子……影子……!”
“骗子……都是骗子……!”
“冷……好冷……水里……好冷……”
“把我的……影子……还给我——!!!”
这不再是可以沟通或理解的存在了。它彻底被最核心的执念和痛苦吞噬,变成了一个只知道破坏和索求的怨念风暴!
“走……快走……”沈墨初挣扎着爬起,嘴角鲜血不断涌出,他踉跄着冲到林晚星身边,将她从淤泥里拉起,也顾不上那个掉落的沉渊盒了——此刻保命要紧!
林晚星也明白,沟通的希望已经破灭。她紧紧握住出现裂痕的发簪和光芒黯淡的刻印,被沈墨初拉着,拼命朝着洞穴通道更深处、远离那猩红风暴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逃去。
身后,是毁天灭地般的怨念风暴在肆虐、在咆哮、在疯狂地重复着那句贯穿了百年时光的低语:
“把我的影子……还给我……”
两人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咆哮声和破坏声渐渐变得遥远、模糊。通道似乎在前方再次变得狭窄,并且开始向上倾斜。他们不敢停歇,用尽最后力气向上攀爬。
终于,前方出现了微光和水声——不是地下溪流,而是更加开阔的、仿佛地表水体涌动的声音,还夹杂着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
他们爬出了狭窄的通道口,外面是一片被惨淡天光笼罩的、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芦苇高大茂密,几乎有两人高,在带着浓郁水腥味的寒风中起伏,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如同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水洼遍布,淤泥深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烂的气味和……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所不在的阴冷怨念。
这里,就是地图上标记的——“青芦荡”。
残霞渡阴墟的外围屏障,也是最后一个相对(极其相对)可以喘息的“缓冲点”。
他们逃出了地下河道,却踏入了另一片更加广阔、更加诡异的凶地。
两人瘫倒在芦苇丛边一处稍高的土埂上,浑身泥泞,伤痕累累,气息奄奄。沈墨初伤得更重,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林晚星灵魂受创加剧,眼前阵阵发黑。
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个疯狂的猩红风暴。
林晚星颤抖着手,查看红珊瑚发簪。那道裂痕触目惊心,簪身原本阴冷的气息也变得散乱不定。她小心地将它收好,又看向【火种刻印】。刻印的光芒虽然黯淡,但核心的温热与联系仍在,只是似乎也消耗巨大。
她猛地想起顾云深的沉渊盒!
“盒子……沉渊盒还在下面!”她急道。
沈墨初虚弱地摇头,指了指他们逃出来的那个隐蔽洞口:“来不及了……那东西……太危险……盒子有禁制,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被彻底侵蚀……只能……以后再找机会……”
林晚星心中一阵抽痛。顾云深……他的光茧被留在了那片恐怖的怨念风暴附近!虽然沉渊盒有保护,但在那种环境下,能坚持多久?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
“沙沙……沙沙沙……”
周围的芦苇,无风自动,并且发出一种有节奏的、仿佛脚步声的声响,正在由远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土埂包围而来!
不是风吹的那种连绵起伏,而是清晰的、一下一下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什么东西……在茂密的芦苇丛中穿行,正在靠近他们!
两人瞬间寒毛倒竖,强撑着想要站起戒备,却几乎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前有未知的芦丛异响包围,后有阴墟深处的恐怖存在。
他们真的……还能走出这片“青芦荡”吗?
就在那“沙沙”声越来越近,几乎要抵达他们藏身的土埂边缘时——
“嘘……别动。”
一个低沉、略显沙哑,却带着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年轻男声,突兀地、极其轻微地在他们耳边响起。
不是从芦苇丛中传来,而是仿佛直接响在耳畔。
紧接着,他们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和光线轻微地扭曲、模糊了一下,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流动的暗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小小土埂。
那些逼近的“沙沙”声,在触及这层暗影边缘时,骤然停住了。
仿佛失去了目标,在原地徘徊、窸窣了片刻,然后……缓缓地、不甘心地退去了。
危险……暂时解除了?
林晚星和沈墨初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却只看到芦苇在风中正常摇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而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只有一片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芦荡,和那无所不在的、仿佛沉淀了百年悲伤的阴冷水汽。
以及,在他们身后极远的地下深处,那隐隐约约、仿佛永不消散的、疯狂的嘶吼余韵:
“……影子……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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