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缓慢地割裂着笼罩黑风峡的浓郁血雾,将昨夜激战后遗留的惨烈景象无情地暴露在天地之间。木子伊立在营地边缘一处残破的望楼基座上,身上那件染满暗红血渍、多处破裂的墨色战袍,在夹杂着焦糊与腥气的晨风中微微拂动。他望着灰道盟主昨夜遁逃的方向——西北那片层峦叠嶂、此刻尚笼罩在青灰色阴影中的山脉,目光沉静如古井,深处却翻涌着暗流。
那位老对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昨日的溃败对心高气傲的灰道盟主而言是奇耻大辱,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孤狼,此刻必然蛰伏在暗处,舔舐伤口,磨砺爪牙,等待着最凶残的反扑时机。而神秘组织……那隐藏在更深阴影中的毒蛇,损失了据点,折损了人手,其报复只会更加诡谲难测。
“传令各部,”木子伊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修缮工事,加固防御节点,尤其是西北、西南两翼。巡逻队加倍,警戒哨外扩三里。所有伤员优先救治,能战者重新编组,武器甲胄即刻清点补充。”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是水源和粮仓,加派三倍人手,十二时辰轮值看守,进出皆需我与云先生手令。”
“是!”身旁的传令将领肃然抱拳,迅速离去。
木子伊转身,步入中央那座勉强修复、仍可见焦黑痕迹的主帐。帐内,浓重的药草味也压不住隐隐的血腥气。凌峰、云渺,以及几位身上缠着绷带却坚持在场的核心将领已然在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
“都说说吧,”木子伊走到简陋的沙盘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代表己方据点的那片区域,“灰道和那条‘暗鳞’毒蛇,接下来会怎么咬我们?”
云渺脸色苍白,左臂吊在胸前,闻言率先开口,声音干涩:“灰道盟主宇文烈,性情暴烈睚眦必报,昨夜惨败,折损不下两千精锐,其麾下‘玄龟’‘赤蛟’两部元气大伤。依其性格,必不会忍气吞声,但短期内强行集结大军再行正面强攻的可能性不高。更可能的是……”他指向沙盘上几处地形险要的山谷、密林,“以小股精锐骚扰我补给线,袭击外围巡逻队,甚至……煽动或裹挟附近那些仍在观望的小势力,不断给我放血,待我疲敝之时,再雷霆一击。”
“神秘组织,‘幽冥殿’。”凌峰接话,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劲装,但眉宇间的冷冽杀气并未稍减,“他们行事更诡秘,图谋更大。据点被毁,仪式受挫,那位‘尊者’恐怕已恨我们入骨。正面强攻非其所长,暗杀、投毒、制造恐慌、从内部瓦解,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需严防他们的人混入难民或溃兵,潜入我营地。”他看了一眼木子伊,“昨日那些黑袍杀手的尸体上,除了‘幽冥殿’的标记,还发现了一些与南方某些异族巫蛊相关联的纹饰,不可不防。”
帐内气氛愈发沉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联盟经此一夜血战,虽胜亦惨胜,兵力折损近三成,伤员满营,物资消耗巨大,士气虽因胜利而短暂高涨,但根基已然动摇。此刻正如一株根系受损的大树,外表尚存,实则风雨飘摇。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破了帐内的压抑。一名浑身尘土、嘴角带血的侦察兵踉跄冲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惊惶:“盟主!西南二十里,落鹰涧方向!发现大队人马踪迹!看旗帜……是灰道的‘赤蛟’残部,还有……还有不少衣着杂乱、疑似被裹挟的山寨流寇,总数恐不下三千!正朝着我们侧翼移动!”
“报——!” 几乎同时,另一名侦察兵从不同方向冲入,“东北方向,黑风峡支流‘哑泉’附近,发现神秘黑袍人活动迹象,他们在水源上游徘徊,行为鬼祟!”
“报——!西面补给线,三支运输小队遭遇不明身份者袭扰,箭矢带有毒,护送队伤亡十余!”
坏消息接踵而至,如同冰雹砸在众人心头。敌人果然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正面牵制,侧翼迂回,断我粮道,污染水源……这是要一口将他们这棵伤树彻底咬断根脉!
木子伊瞳孔收缩,脸上却不见慌乱。他快步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过各处险要。
“宇文烈想用偏师和裹挟的乌合之众吸引我主力注意,真正的杀招……”他的手指猛地点在沙盘上据点西北方一片崎岖难行、但距离最近的山地区域,“在这里!‘玄龟’部残存的真正精锐,必会趁我注意力被吸引,从此处险道奇袭,直插我腹心!”
他猛地转身,语速快而清晰:“凌峰兄!你率本部精锐,再配我给你五百弓弩手,立即驰援西南落鹰涧!不必求全歼,倚仗地利,层层阻击,最大限度地迟滞、消耗那支偏师,绝不能让它们靠近主营十里之内!”
“云先生,你坐镇中枢,协调防御,严查内部,尤其是水源和粮仓,用我们带来的‘验毒犀角’和‘破妄符’,十二时辰不间断检测!所有陌生面孔,一律暂时隔离审查!”
“李振将军!”他看向一位满脸伤疤的老将,“你带一千人,加强西北山麓所有小路、隘口的防御,多设陷阱、伏弩,广布哨探。宇文烈的‘玄龟’精锐若来,必走此路!我要你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
“其余各部,严守本位,没有命令,不得妄动!告诉弟兄们,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一条条指令流水般发出,帐内众人精神一振,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领命而去。
然而,战争的残酷往往超出最缜密的预料。
凌峰率领的阻击部队在落鹰涧凭借地形,初时确实成功阻滞了敌军。但那些被灰道裹挟的山寨流寇,打法毫无章法,却又悍不畏死,给凌峰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更糟糕的是,敌军中混杂着数名灰道秘密培养的“破罡弩手”,专射将领,冷箭刁钻狠毒,凌峰虽武艺高强,一时也被压制,攻势难以展开。
西北山地方向,李振老将军布下的防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击。来袭者并非预想中的“玄龟”重甲步兵,而是一支全员轻装、攀援如猿、出手狠辣诡异的特殊部队——灰道秘而不宣的“影刺”营!他们根本不走寻常路,专挑绝壁险峰,利用钩索、毒烟、吹箭,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袭击,李振部下的陷阱伏弩大多落空,反而被对方神出鬼没的偷袭打得晕头转向,伤亡惨重,防线多处被渗透。
而主营这边,压力陡增。东北方向的黑袍人虽然被巡逻队驱散,但“哑泉”水源经检测,确认被投入了极其阴损的“腐脉散”,虽被及时发现未造成大范围中毒,却让本就紧张的水源供应更加捉襟见肘。西面补给线被持续袭扰,数批紧要的伤药和箭矢无法送达。
更大的危机,在内部悄然滋生。
午时刚过,主营东南角的伤员安置区突然发生骚乱!十几名伤势本已稳定的伤员,毫无征兆地双目赤红,狂性大发,疯狂攻击身边的医官和同伴,力大无穷,状若疯魔。虽然很快被制服,但其中三人在被制服前竟浑身血肉迅速枯槁萎缩,化作黑水,死状凄惨可怖,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是‘幽冥殿’的‘蚀心蛊’!” 云渺闻讯赶来,查验后脸色铁青,“混在伤药或者饮食中,潜伏发作……他们的人,果然已经渗透进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疲惫的军营中蔓延。外有强敌环伺,步步紧逼;内有奸细下毒,战友倒戈。士兵们握刀的手开始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恐惧。昨夜胜利带来的些许振奋,在此刻重重打击下,荡然无存。
木子伊站在主帐前,看着远处升起的示警烽烟,听着营地各处传来的嘈杂与惊叫,感受着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他知道,联盟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士气一旦彻底崩溃,再坚固的工事,再精妙的指挥,都将化为乌有。
“擂鼓!聚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低沉而雄浑的战鼓声,压下了混乱的声浪。各级将领、还能行动的军官,迅速向中央校场集结。
木子伊没有登上高台。他大步走到校场中央,走到那些眼神惶惑的士兵面前。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恐惧、或茫然的脸。
“兄弟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知道,你们很累,很怕。敌人很凶,很狡猾。我们好像被围住了,被算计了,连喝口水、治个伤都要提心吊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但是,看看你们身边!看看这些和你一样伤痕累累,却依然站在这里的兄弟!看看那些为了保护你们、已经倒下的英魂!我们为什么来到这里?是为了跪着求生,任由那些吸血的蠹虫、那些装神弄鬼的妖人,继续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吗?”
“不!” 他猛然提高音量,如同惊雷炸响,“我们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不是为了在今天倒下!宇文烈想让我们恐惧,‘幽冥殿’想让我们猜疑,他们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摧垮我们的意志!告诉他们,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零星的回应响起,渐渐汇聚,最终化为一片低沉却坚定的怒吼:“不答应!”
“很好!” 木子伊长剑出鞘,指向西北灰道主力可能来袭的方向,也指向东北“幽冥殿”潜伏的阴影,“敌人想让我们内外交困,疲于奔命,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铁板一块,什么叫众志成城!传令:即日起,所有军官与士卒同饮同食,由我木子伊开始!所有防御工事,我与你们一同加固!所有巡逻岗哨,我与你们一同值守!”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我们要守护的一切!今日,我木子伊在此立誓,必与诸位同生共死,血战到底!想要我们的命,就拿十倍百倍的代价来换!擂战鼓,举战旗,让那些魑魅魍魉看看,什么叫——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狂热的呐喊瞬间点燃了校场,冲散了恐慌,压下了疲惫。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最原始也最强大的生存与战斗意志!
战鼓愈发激昂,如巨兽咆哮。残破的联盟战旗在烽烟中猎猎飞扬。
几乎在士气被重新点燃的同时,西北方向,李振将军处,最后的预警烽火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天空——那代表,预期中最猛烈的攻击,来了!
木子伊握紧剑柄,望向那片被烽火映红的山峦,嘴角竟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终于来了……宇文烈,让我们做个了断吧。”
绝境鏖兵,生死一线。士气虽复,强敌已至。木子伊这背水一战的豪言,能否抵得住灰道主力与“幽冥殿”诡计的联合绞杀?这摇摇欲坠的防线,又能否坚持到转机的降临?
喜欢我的灰道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我的灰道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